九月的京城,已經是秋風瑟瑟,我強迫自己在宮裡窩了兩個月,今天是十五,比較適合做些事情。
我的夫君,他還是會每天都來看我,卻不常過夜。就是這樣,我在後宮的地位也實在太高了。
暗地裡跟蹤我的人,一定會馬上回去向他們的主子回報,說左貴妃未經宣召正前往承乾殿。我也不去理會她們怎麼想,只是我也沒有辦法,誰讓靈脩非要把憐月宮弄到承乾殿裡?
“娘娘,到了。”待轎子停穩,子謙爲我打起了轎簾。
我就着他的手走了下去,順着說道,“好了,你們先回去,夏兒一個人跟着我就行了。我們都不在宮裡,我擔心幾個孩子。”
他點點頭,便領着下人撤了出去。
夏兒隨手給我披上一件披風,“娘娘當心着涼。”
我微笑,“穿得再多也擋不住這裡的涼氣啊。”
又自嘲的搖搖頭,還是向前走去。
守門的侍衛見是我,來不及請安,來不及詢問,我就自己走了進去。
憐月宮的正殿已經鋪了厚厚的灰塵,的確是很久沒有人動過了,比我上次來的時候更顯陰森。晚上本就天黑,殿裡沒有點燈,我只能看見灰濛濛的一片,夏兒在一旁緊扶着我,生怕我有什麼閃失。
“娘娘,還要通報麼?”夏兒輕聲耳語。
“不必了,恐怕玫妃還在露臺,整個宮裡就兩個人,你跟誰通報啊?”
“是。”她還是小心翼翼的扶着我。
我就這樣在她的攙扶下走着,不經意卻還是撞上了什麼東西,只是軟軟的,並沒有我想象的那般疼。我猛然擡頭,映入眼簾的就是那朵嬌俏的紅梅。現在我知道了,這屏風裡的人是甄瑩玉,而非甄瑩雪。一片昏暗的殿內,只有這襲紅色,顯得略微有點生機,卻還是被黑暗掩去了風姿,顯得有些詭異。
我和夏兒兩個人走着,就到露臺,我擡頭看看,並沒有看到甄瑩雪主僕的蹤影,是不在呢,還是沒有心情觀賞秋日後宮的漆黑景象?想想也不對,正值暮色降臨,後宮早就燈火通明瞭。還是她已經無心或是畏懼那些明晃晃的燈火了呢?
靈脩要除她的原意沒變,我今日來,沒有善意。
“夏兒,”我輕輕開口,“你先去吧,去廣仁宮請惠妃娘娘。皇上今晚留宿中宮,她應該有空,請她到御花園‘晚橋’等我。”
我自私的念頭作祟,還是把一切推到惠妃身上吧!她早就想動手了,如今借她的手,能不能免了我日後的惡夢纏身?
夏兒問也不問,只囑咐我小心,也匆匆離去了。
我一個人,小心翼翼的走上露臺。
不知道是心裡出汗所以注意力不集中,還是別的什麼原因,我竟然絲毫聽不到自己的腳步聲。還是昔日建造的時候,就特意設了這樣的樓梯呢?不然每天宮女太監上下不斷,甄貴妃也會受到打擾吧!
上次我來的時候,卻沒有注意到。
我已經來到了二樓樓口,看見了甄瑩雪主僕,她們卻還是沒有發現我。
“彩瑛,今晚又是十五了吧!”她們二人背對着我,我看不清說話人的表情,聽聲音卻是很落寞。
一旁的侍女小心的陪答道,“是,娘娘。”
她接着一嘆,“兩個月了。”
一旁的侍女還來不及說什麼,她就又自己嘆道,“上次見到修哥哥,是兩個月前的明天。再上一次,已經記不清是什麼時候了。其實我早就記不清日子了,只是那天也是個滿月,月亮又圓了兩次,他再也沒有出現過。”
“他一個人急匆匆地趕過來,雖然說話還算是有條理,可是看那一身的汗,就知道肯定是急壞了。開始,我還以爲自己眼花了,直到他跑到我的面前,”她頓了一頓,“彩瑛,你還記得他當時跟我說了什麼嗎?”
“娘娘。”彩瑛在一旁叫道,“娘娘,您忘了吧,何苦這麼折磨自己呢?您已經唸叨兩個月了,卻只是折磨了自己,瘦得不成人形,結果又怎麼樣呢?”
她卻還是自顧自的說道,“他跑的那麼急,連水都顧不上喝,直衝到我面前,卻說了這麼一句,‘阿雪,急性紫堂花的解藥放在哪了?’原來他是爲了救人,根本就不是來看我。不,或者說,若不是因爲他要解藥,根本就不會再來看我。”
她的話冷冷清清的,卻說的軟綿綿,像一根細長的針紮在了我的心上,看來,叫上惠妃是正確的,不然我今晚恐怕又要心軟了。
“娘娘,都過去了!你只當是夢一場,什麼都沒發生過,好不好?”侍女實在不忍心見主人如此傷懷,只能勉強的勸着。
我就在一旁靜靜的聽,隔着屋子一角,她們看不見我。
“怎麼能當沒發生呢?彩瑛!若是修哥哥突然心血來潮來看我,卻再不出現,我還能當是一場春夢,醒了就了無痕跡,可是他不是來看我的,不是來話舊情的呀!”淡淡的落寞此刻變得有些歇斯底里。“他爲了另一個女人來找我,連句好話也不肯說,我的心被他撕得一片一片,怎麼能當沒發生過!”她一邊聲嘶力竭的喊着,一邊用力的搖晃着侍女的肩膀。
“娘娘,娘娘!”侍女只是乾着急,卻沒有一點能減輕她痛苦的辦法。
我實在看不下去了,朗聲道:“那你想怎樣?”
主僕二人霎時都停了下來,向我這個方向看來。
我從黑暗中漸漸走出,走到她們跟前,“是你自己願意交出解藥,阿雪,到了今日,你還想怎麼樣?”
她死死的看着我,目瞪口呆的樣子卻讓我覺得可愛。
半晌,她頓頓的開口說道,“你怎麼這樣欺負人。”
我“噗哧”一笑,“你爲什麼還要心甘情願的被我欺負呢?”
那副稚氣的樣子瞬時消失,她又變得虛無,“你沒有與任何人爲敵,我爲何要看着你去死?”
我不喜歡她現在的樣子,好像隨時都有可能隨風散去,“我還以爲是賴上了我的梅花釀。”
她還是認真地看了看我,“不管怎麼樣,謝謝你來看我,也謝謝你送的東西。”
繼而,一字一句的說道,“也請你明明白白的告訴我,你現在來,究竟想幹什麼。”
果然,她永遠不會與我交好,因爲客觀條件不允許。她就不能迷糊一點兒,別這麼清醒,說不定還能好受一些。非要讓她明明白白的去死,我覺得不忍。
“你說呢?”我不答反問。
“無非是來要命的。”她說的雲淡風輕。
我微微一笑,“不必這麼直白,你自己願意交出解藥,不就是承認了你私藏紫堂花?我說過,除非你想死,不然我不會主動上門。難道,你真的以爲,你犧牲自己救了我,我,或是他,能夠感激涕零?如果不是想死,難道是你覺得我是個知恩圖報的人?”我心裡一直在打鼓,卻只能裝着鎮定。
她畢竟在宮裡欠了無數的人命,一眼就能看穿我此刻的想法,毫不客氣地頂回我的話,“那你又何必那麼多廢話呢?一個人都沒帶,你還敢親自動手不成?”
我看了看一旁的彩瑛,渾身像篩糠一樣,可是眼神還是倔強的。也是一個可憐人。
“阿雪,你我之間沒有誰是誰非,不過是爲了一個男人,你救我,我要殺你,我知道你不會拒絕。不過,我只問你,如今大長公主回京,你是要甄氏不戰自潰,還是要與她同歸於盡?”我正正衣襟,站得直直的,眼睛直接盯着她,希望我今天的舉動沒有錯。
果然,一提到靈洵,她眼裡的恨意可以剜出人心。“你也想與她鬥?”
我不置可否,只是淡笑着看着她。
“還是先鬥她,再殺我?”她嘲諷的看着我,“這麼明顯的鷸蚌相爭?”
我搖搖頭,“你以爲你還有機會見到她麼?”
她眼裡明顯一愣。
“只是你活着,她就一定要鬧,我想要的,不過是多借幾天你的命。”反正我也下不了手。
她果然聰明,“那你今天來是幹什麼?”
我眼光掃掃她身邊的宮女,“我有事情要問她。”
她轉過身想了半晌,最後下定決心般的回過頭,“好吧。”
然後歉疚的看了看自己最後一個陪嫁的丫鬟,“彩瑛,你跟貴妃娘娘去吧,娘娘問什麼,你直說就是了。”
彩瑛回了句“是”就沒有再說話,倒是甄瑩雪最後看了我幾眼,我笑笑,轉身向樓下走去,“你保重。”
我聽到後面宮女跟上來的腳步聲,還有甄妃試圖阻止德聲音,“彩瑛!”
我停下,不想強迫她,卻連頭也沒回。
她最後還是沒有再阻止,“你……你去吧!只是,”聲音突然變得高昂,“左然,希望我今天沒有做錯。”
我還是沒有說話,與彩瑛一前一後下了樓,心裡卻豁然開朗了。
那時皇后要拿丹兒,我阻止了;今天她明知道我不懷善意卻仍任由我的行爲,爲了自己犧牲下人,我要除她,總算有點藉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