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淮北收成依舊不錯,加上司馬十七郎例行每到秋收時要到北邊去搶糧所得的戰利品,又是一個豐收年。雖然人口飛速增加,但糧食還是頗有節餘,因爲大農場都控制在盧八娘手中,所以糧價一直維持穩定,沒有大幅下降。如今的淮北,只要肯用心做工,就都能很好的生存。就是奴僕俘虜,也沒有吃不上飯的情況。
而淮南則又是另一番情況,平郡於郡守悄悄派人給司馬十七郎送來一封信,描述了平郡的窘境,秋收剛過,竟然就有吃不上飯的人家。淮北南北只差一條河流,土壤氣候不可能有太多的不同,農田產出卻天差地別。
俗話說一分耕耘一分收穫,只要肯付出,土地就會獻出豐厚的回報。淮北這一年一直不斷地在開發荒地、興修水利、鱗選良種、深耕細作、提高產量上下功夫,所以糧產量遇到今天的春旱秋澇並沒有產生太大的影響,而淮南則正相反,水利設施荒廢,耕種方法落後,有一點天災便顆粒無收。
還有一個不便明說的原因就是平郡距淮北最近,百姓對於淮北的富庶最爲清楚,日子過得不好了有人便離開家鄉北上,特別是皇上中斷了與淮北的經濟往來後,平郡原本因爲淮南淮北貿易而繁榮的街面一落千丈,而人口流動更沒有因爲官方的嚴禁而中斷,反倒出現了一大波偷跑到淮北的人。而淮南只有承受人口凋零、土地荒蕪等新問題一一出現。
於郡守處在這樣的境地,日子過得非常痛苦,他不知道他應該怨恨皇上還是淮北王,但是看着郡內蕭條的情景,被朝廷拒絕後的他最終決定懇請淮北王施以援手。
司馬十七郎看過信後對盧八娘說:“我們拿出幾萬石糧食送給平郡吧。”
當年淮北軍北上時,在平郡得到了於郡守爲主的平郡人的熱情款待,平郡還爲淮北軍募集了大量的糧食、衣服、麻鞋等用品,淮北軍中最常演出的一齣戲中也提到了這一段,而從淮南而來的淮北軍中老人都非常清楚。
盧八娘自然也一直感念在心,她對幫我自己的人從不吝嗇,淮北王府與於郡守一直保持着禮尚往來,她笑笑說:“當然好,就從我的私庫裡出吧。”擁有鹽城的盧八娘非常富裕,她隨隨便便就能拿出上萬石糧食,上萬匹絹帛。
“早說了你的私庫都是你自己的,給平郡救濟的糧食物品都由淮北出,淮北又不是拿不出幾萬石糧食。”司馬十七郎一向認爲盧八孃的也是自己的,以前用過不少盧八孃的嫁妝,但現在他反而要分清。原因就是他們有了兒子,在他看來王妃的東西一定要留給兒子的,所以他已經不肯用了。
當然,司馬十七郎拿出幾萬石糧食也非常輕鬆,盧八娘對整個淮北的經濟當然清楚,“那好,我出些絹帛吧,當年於夫人帶着於郡的女子爲淮北軍做了那麼多的軍衣和軍鞋,這情誼我們永遠也不會忘。”
最後淮北調撥四萬石糧、兩萬匹絹布和一些生活用品藥材等送到平郡救災。又在平北城和淮北軍大營設立了捐贈處,由軍民自發捐贈,也得了不少的財物一同送往淮南。
應於郡守的要求,淮北的賑災活動儘管在淮北熱熱鬧鬧,大張旗鼓地送往港口,但過了江就悄無聲息,畢竟皇上已經以擔心胡人混入淮南而下令不許與淮北通商,於郡守也不想鬧大,他只不過是向朝廷申報無效,走投無路才求淮北王的。而司馬十七郎和盧八娘則單純出於報恩的心態,只要爲了平郡百姓好,他們可以不在意政治上的影響。
當然這樣大的事件是不可能瞞得住朝廷的,但是大家心裡都以爲淮北向淮南送糧,朝廷沒有理由反對,裝做不知道是最合適的選擇。
但是皇上的選擇並不走尋常路線,沒多久一紙文書送到了平郡,於郡守被免職並招回京城。於郡守接了文書,馬上收拾東西帶着全家人、親朋好友和平郡的很多百姓們投奔淮北王來了。他又不傻,當然明白若是回了京城哪裡會有什麼好結果!
司馬十七郎接到信親自出城迎接於郡守,並賞給他平北城內一座極好的宅子,拉着他的手笑道:“於大人先休息些日子,過些時候在淮北出任郡守。”
於郡守已經是五十多歲的人了,卻哭得涕淚交加,“小臣在平郡多年,實在是捨不得平郡的百姓吃苦纔到王爺這裡求糧,我不覺得自己哪裡錯了,可是朝廷卻申斥了我。原本我有時也會覺得淮北把淮南的人引走了,讓淮南越加地蕭條,而有些怨恨,但現在捨身處地,我自己也是走投無路過江而來。”
淮北王含笑道:“淮南淮北本都是一家,我也是因爲要收復故土才北上的。現在我們既然到了淮北,就努力把胡人趕走,建好新淮北。至於將來,只等皇上罷退身邊的奸臣,淮南淮北自然還如過去一般。”
人的想法往往與所處的位置的關,於郡守重新站在了淮北郡守的位置上思考了一回,馬上就覺得淮北其實一點錯也沒有的,從大義角度,淮北王北上抗胡,堪稱忠孝,從百姓角度,淮北王給了前來投奔的每個人出路,稱得上仁義,那麼錯的自然是皇上了。
事實上,很多從淮南到淮北的人心裡都有這樣一個過程,畢竟原本在他們的思想裡認爲皇上有錯誤的思想大逆不道,但隨着在淮北時間的增加,看到淮北的興旺發達,看到淮北王衆望所歸,所有愈加肯定了這種想法。
皇上很快派了一個以淮北爲敵的新郡守到平郡,但是新郡守愈加嚴酷的治理反而使平郡百姓更加前個僕後繼地北渡淮河離開淮南。平郡內豪門世家表面聽從新郡守的,但其實暗地裡也都與淮北有千絲萬縷的聯繫,他們正是與淮北走私的主要力量。
總之,皇帝對淮北所採取的一系列封鎖政策至此已經完全失敗了。
與此同時,政治上的孤立也沒有取得真正的成效:淮北王原本在京中很有威望,他的故交好友也數不勝數,皇上不可能將他們完全從朝中剷除,而且他若是罷黜十人,差不多就會有七八個跑到淮北;至於淮北王在京中的親人,自從齊王死後,已經沒有可以威脅到淮北王的了。
而淮北王的妻族,盧家大老爺和三老爺,他們早已經投向陸家,與分家的四房完全沒有來往,而盧家四老爺守孝後沒有出仕,只安心地做個田舍翁,讓朝廷想做點過份的事也沒有藉口。
真正算得上倒黴的是孟右軍,誰都知道他與淮北王夫妻關係非同一般,被皇上找了個理由免職了。
司馬十七郎曾經多次邀請孟白到淮北,聽說他被免職後又親筆寫了一封信給他,但孟白並不願意來淮北。他表面上的理由是家裡女人孩子多,脫不開身,而帶着孩子們北上又太不容易,但是盧八娘明白孟白其實是擔心淮北的生存問題,畢竟歷史上淮北最後完全是胡人的天下,而淮南卻維持了上百年。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盧八娘並不在意,她笑着對十七郎說:“孟表兄一向特立獨行,如今他想出來的法子還真讓人忍俊不禁呢?”
司馬十七郎也大笑了起來,“也真是,皇上也拿他沒辦法!”
原來孟白的石炭礦被封了,官被免俸祿沒了,單靠他過去的一些落敗了的生意根本沒法養活他的一大家子,更不能維持他早已經習慣了的奢侈生活,於是他開了一家“戲院”。
所謂的戲院,就是孟白將他的花園隔出來一部分,招待前來聽戲包飲酒作樂的人,與過去不同的是,現在他收費了!
聽說第一天對外開放時,孟府的大門打開不足半個時辰,花園人滿爲患,只得謝絕後面的來客。要知道京城裡從來不缺有錢人,更不缺附庸風雅的人,更何況孟府吸引人之處實在太多了,好戲、好景、美食、美女……
人氣如此地爆棚,收到的錢自然頗爲可觀,據說專門準備裝錢的竹筐已經盛不下,錢溢了出來,堆成了一座小山!孟白乾脆也不讓人去收,孟府但有需要用錢時,便到錢堆裡拿出所用數目付帳,而且一文不多取。
他的這一番做作,又對了士人的胃口,就象某位名士喜歡學驢叫,某位名士喜歡打鐵一樣,爲他增加了無數的風評,孤高傲世、遺世獨立。
可以說孟白完全摸透了本朝的特點,順應了這個皇權不振、世家林立、思想又非常活躍的時代潮流,進一步發揮了他視富貴如浮雲而又狂放不羈名士風采。
孟白得到了士人的全力支持,也就使得他完全可以無視皇權。皇上還能拿他怎麼樣呢?現在可不是明清時的高度集中的強權專治社會,皇上就是坐穩了龍椅,輕易也不敢對士族喊打喊殺的,免職也就算是最嚴重的處罰了。
司馬十七郎和盧八娘在一起笑着說了些孟白的趣事後,也不無擔心地說:“朝中一直傳言要重修氏族譜,恐怕也是想借此機會將孟氏、盧氏的姓氏從最高層拿下來,不知孟表兄能不能有辦法。”
“孟表兄一向灑脫,不會在意排名這些俗事。”盧八娘當然也不在意,過去的她曾需要用姓氏來提高身價,現在地位穩固的她已經無所謂了。
公平地說,孟氏、盧氏現在都沒有高官,在氏族譜的位置下降也算得上正常吧,而且也不只是孟盧兩姓,就連另外一個老牌世家崔家也要面臨同樣的情況。
司馬十七郎卻是非常在意出身的,他一點也不想看到氏族譜重排後影響到王妃和自己的兒子的高貴出身,於是暗地裡派人去破壞重排氏族譜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