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十七郎肯靜下心來思考時,他的頭腦還是很夠用的。回想起最近自己每次出去鬼混,盧八娘總是嫌棄,有時聞到些氣息就噁心不適,而且對他洗浴盯得特別緊,總要自己多用些澡豆多衝幾次水。爲了將就夫人的怪癖,自己一直剋制着,可是夫人卻這樣待自己。
司馬十七郎並不認爲自己有什麼錯誤,男人只要敬愛嫡妻,納妾養婢都是正常,至於姬人,那更是個玩物罷了。大家都是這樣,隨心所欲地玩一玩,算不了什麼。只有他一個,到了最後的關頭,馬上就偃旗息鼓,每天又都回府裡住,引起了不少人的注意,自然時常被朋友們笑話。
盧八娘是他千辛萬苦、捱了幾十板子才求來的娘子,也是他的福星,更是他心儀的女子。他自然珍惜,而且他還許過諾,答應娘子在她生下嫡子前不碰別的女人。隱瞞夫人的事司馬十七郎不屑爲之,更何況,他也不認爲夫人是好瞞的。
他千難萬難地堅守着諾言,可夫人呢,一點也不理解他。要知道他的要求本是正當,有了身份的男人身邊哪裡沒有幾個姬妾呢?他不想再容忍了,他一定將夫人的怪癖糾正過來,然後像別人一樣納妾,養些姬人,偶爾在外面留宿。
至於夫人,本就是他最喜歡的,他還要待她好,不但要給她最高的地位,而且每月大部分時間他都會住在正房,侍寢的事也由夫人安排,妾室不聽話都由夫人管教……這樣,旁人再也找不到笑話自己的藉口了。
可怎麼能把夫人的怪癖治好呢?
司馬十七郎思量了很久才睡着。第二天他輪值,一大早就要進宮。他醒來後立刻就覺得不對勁,平時抱在懷裡的人沒在,只他一人,還真不習慣呢。想起了盧八娘豐滿白皙的身體、沉睡時的嬌顏、初醒時慷懶,司馬十七郎馬上心生悔意,他對盧八娘非常愛慕,怎麼就會與夫人口角了呢?一定是因爲自己服散後神志不清醒!
也不知昨晚夫人怎麼樣了?後來又吐了沒有?是不是一夜都沒睡好?萬一她做了惡夢,桃花那丫頭睡得那樣沉叫不醒怎麼辦?最重要的是她還在生氣嗎?
可現在到內院去看夫人肯定來不及了,於是司馬十七郎一面穿着衣服,一面吩咐寒煙寒江,“等一會兒去看看夫人起牀了沒有,如果起牀了,就說我先進宮了,讓夫人白天多休息,若是還不舒服,就讓池師兄到宮門處去傳話,我請御醫給夫人診脈。”
寒江寒煙答應了,將司馬十七郎的話重複了一遍,司馬十七郎聽了,又加了一句,“再告訴夫人,明天一早我出宮後就回府。”
“是,”寒江跟在後面問:“縣公,昨天夫人送出來的人怎麼安排?”
昨天司馬十七郎揮手將人趕走,書房哪裡有合適的地方安置侍女,於是找了間小屋將她們臨時塞了進去,所有用品一概沒有。今天縣公又一晝夜不回來,總不能再讓她們還在那裡吧。
“你去問候夫人時將人帶回去,”司馬十七郎走到了門口停了下來,改了主意,“不用帶回去了,你問問府裡與華清院關係好的管事們,哪一個想要老婆,今天就把她們都弄出去,人送走了後再告訴夫人。”這些侍女是王妃送來的人,肯定是不能留的,夫人不好處置,他把人弄走好了。
去宮裡的路上,司馬十七郎神不守舍,也不知寒江能不能把他的話轉述清楚?要是再多囑咐他幾句話好了,唉,還不如一早先去內院對夫人說兩句關切的話呢,雖然時間很緊,但自己應該親眼看一眼夫人。要麼現在回去?可這樣絕對會晚。司馬十七郎猶豫一下,他倒底還是個事業爲主的人,所以還是走進了宮門。
可見了昨天一起到江府赴宴的同僚,聽他們說起江大人爲了彌補荀夫人給大家帶來的驚嚇,又特別把兩個從不示人的寵妾叫出來陪酒,又有人笑問司馬十七郎昨天怎麼就回去了,又可惜他沒有見到江大人的寵妾,表情和語言中都帶着讓司馬十七郎無法忍受的嘲笑。
司馬十七郎勉強應付了幾句,心裡再次覺得夫人的怪癖決不能再拖了,一定要治好,縣公府上總不能連個姬妾都沒有吧,那實在是太沒面子了。熬到了輪流吃飯的時候,他推說不餓,跑到了太醫院,與幾位御醫打過招呼後問:“有人特別愛潔,用什麼法子可醫嗎?”
司馬十七郎是個喜歡交朋友的人,特別是有用的朋友,御醫就是有用的人,所以他認識了不少。屋子裡熟識的人就笑着說:“愛潔是好事,怎麼要醫呢?”
“過於愛潔也不好啊!”司馬十七郎發愁地說。
大約是看他的表情不像是玩笑,便有人正色回答他,“有人愛吃,有人愛穿,還有人愛財,不過是個人的癖好罷了,並不幹別人的事,醫他做甚?而且也沒聽過這些癖好能醫好,總要這個人自己想開,才能開解。不過愛潔比別的癖好要好得多,誰不喜歡潔淨?”
“王御醫也是愛潔成癖,英縣公有所不知,他的東西輕易不讓別人碰,書也不肯借別人看。”另一個御醫笑着指穿着雪白細麻衣獨坐在一旁看書的王御醫說。
王御醫被點了名,把頭從書中擡起來說:“愛潔不只讓人舒適,還能少染疾病,如果人人都愛潔,天下的疫病都要少上幾成。”
“可不是,七年前那場疫病爆發時,我去了疫區,除了開了賑藥的棚子外,還特別廣發告示,讓當地士民打掃房屋、街道,焚燒垃圾……”
司馬十七郎聽着御醫們把話題轉到了疫病上,就知道沒有人認爲愛潔其實也是很糟糕的事。他還是不死心,把過去就相識的周御醫拉了出去,悄悄對他說:“婦人特別愛潔,不願意和男人上牀,你有什麼辦法嗎?”
周御醫根本沒有想到司馬十七郎說的是他的夫人,就不以爲然地說:“這樣的婦人,就不應該理她。”再看看司馬十七郎的表情,便又出了個主意,“英縣公若是真心喜歡,我這裡倒有一種迷香,是助情的,要麼我去給縣公包點帶回去。”
這法子司馬十七郎用過,並不是常法,他不再對御醫們報有希望,又想起一件事問道:“我昨天服了點散,後來便回府睡了,今天也不覺得怎麼樣。有什麼要緊的嗎?”
周御醫是最反對服散的人,他馬上問了好多的情況,最後嚴肅地說:“一次倒不要緊,但是時間長了就會出現問題。我的一位伯父就是服散成了廢人,自漢以來此散害人無數,縣公此後斷不可再服,如果上癮,恐怕……”
“我知道了。”司馬十七郎想到池師傅也一定會如此訓導他一番,懊惱地離開了,總還會有別的辦法吧,他一面走一面沉思。
第二天出了皇宮,他就趕緊騎馬回了王府,先到書房好好洗個澡然後進了內院。正當他徑直走向內室時,桃花看到他後竟馬上把門關上跑進屋裡,大約向盧八娘請示過了,才又開門請他進來。“縣公請進。”這話也說得不情不願的。
司馬十七郎心裡不高興,恨不得一腳把桃花踢出去。可他聽到娘子在屋裡溫聲讓桃花給自己泡茶,心裡的火氣又消了,娘子對自己還是有情意的,不過是因爲她的怪癖,纔有了這些事情。他走進屋子,見盧八娘身着淺色家常衣服,原本斜倚在榻上翻着一本書,聽了他過來,擡起了身子要迎過來,看起來無精打采的,他的心痛了一下,趕緊上前問:“夫人身子好些嗎?”
桃花飛快地上前將擋在了盧八孃的前面,示意他坐在一個放好的坐褥的位置,距離盧八娘有點遠。司馬十七郎再不滿也只有先坐了下來,然後他立刻發現盧八娘屋子裡很多東西都換掉了,想來這裡原來的東西,都被盧八娘像不要的那個玉杯一樣處理了。他也同這些物品差不多吧,司馬十七郎心裡升起了一種感覺,這種被遺棄的感覺讓他分外地難過。
“已經不要緊了。”盧八娘似乎忘了昨天的彆扭,態度更加溫和柔順,“縣公在宮裡一夜辛苦了。”
就在這一瞬間,司馬十七郎的想法再次搖擺回來了,他覺得還是自己的不對,明知道娘子有怪癖,又這樣嬌弱,卻再次傷害了娘子,“都是我不好,以後定不會如此了!”
盧八娘沒想到司馬十七郎能這樣說,心裡倒是一怔。司馬十七郎有了官職有了爵位,自然也要得到相應的一切。他一直守着自己一個人,心裡的怨氣越來越大,終於在那天爆發了,而自己也因爲身體不適而說了幾句難聽的話,然後又賭氣把王妃送來的侍女給他,他不是應該對自己生氣,然後再提出納妾嗎?
爲了促進與司馬十七郎會談時的良好氣氛,盧八娘今天還特別扮柔弱,在眼睛周圍塗了些青影,顯得有些憔悴,看來用不上了。
她看向司馬十七郎,他投向自己的目光裡還真是關切和內疚,然後盧八娘又發現了愛慕。原來他還沒有完全從對自己的迷戀中醒過來。噢,盧八娘想了起來,男人就是這樣,可以一面說着喜歡你,又一面與別人親密。所以這種迷戀並不重要,早晚他會把這點情完全忘記,可盧八娘心裡還是不受控制地高興了一下。
可幾乎是馬上,她冷靜了。也許現在自己與司馬十七郎卿卿我我幾句,他們就會回重新回到過去,回到江府宴客之前的時候,可她卻不想。因爲她更不願第二次面臨眼下的情況了,當斷來斷,必受其亂,盧八娘從來都是最果斷的人。
於是她搖搖頭,低聲說:“哪裡是郎君的不好呢?都是我不好。”她的聲音溫和有禮,“那晚我不舒服,精神不足,便將王妃給的侍女派給了縣公,確實有些不妥了。縣公既然放出去了,也不必再說,我已經派人去採買幾個美姬,我們再好好挑兩個妾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