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午的陽光正暖,映照着滿庭院的簡陋古樸,青磚碧瓦的一排老屋,廊前飛過幾只灰撲撲的麻雀。前廊的另一頭,幾個孩子正聚在一起玩耍。
小蟬張開着雙手,捧了滿捧的槐花,香甜的氣息更加濃郁地沁入鼻端。
阿東還在繼續擱上去:“吃吧。你吃吧。”軟雪堆瓊的小山似得。
這個傻阿東,她這樣子,兩隻手都佔滿,沒法把槐花送進嘴裡了。小蟬略尷尬地擡頭,才發現漂亮阿姨正看着自己,溫柔的目光,像是山間小溪裡流淌的月光。
小蟬站得一動不動。不知是怕散落的槐花,還是驚異於那樣溫柔的目光。
漂亮阿姨卻走到小蟬面前,蹲下身來,低頭撿起地上一串散落的槐花,擱在小蟬捧着的雙手裡,這纔開口問:“你叫什麼名字?”
小蟬說:“我叫安小蟬。”仍是一動不動。
漂亮阿姨笑笑,又自小蟬手上拿去大半槐花,剩下小半,這才說:“好了,這樣可以吃了。”
阿東在旁,恍然明白過來似的,“呃”。
小蟬一笑,露出兩頰淺淺梨渦。
漂亮阿姨帶來了一些禮物,有文具也有玩具。蘇阿姨把那些東西逐個分發到孩子們的手裡。和每次發東西不同,那次沒有照相機的閃光燈,沒有拿着話筒的記者,她們也不需要按照阿姨教給她們的說辭來回答問題。
李阿姨也來了。漂亮阿姨只是微笑着站在李阿姨身邊,微笑地看着那些孩子。
然後漂亮阿姨和李阿姨一起去了院長辦公室。
蘇阿姨帶孩子們去睡午覺。小蟬正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被蘇阿姨叫醒了。她把小蟬帶到院長辦公室,那漂亮阿姨蹲下來牽住小蟬的小手,說:“小蟬,你願意跟阿姨走嗎?”她美麗的眼睛裡,流淌着柔柔的光。
小蟬來到孤兒院的這段時間,前後有三個孩子被領養離開,包括曾欺負過小蟬的一個女孩兒。小蟬每次看到有人被帶走,她都很茫然,不知道被帶走會不會比在孤兒院裡過得好一些。
小蟬看着漂亮阿姨,最後,她點了點頭。
漂亮阿姨就是小蟬現在的媽媽,季芳,一個話劇演員。她叫小蟬喚她姑姑。
小蟬重新有了家。她住進寬敞整潔的房子,有一間自己的臥室,早上起來有牛奶喝。白天的時候季芳去上班,家裡還有一個叫萍兒的姐姐陪她。萍兒也負責做家務。小蟬年紀雖小,經常也會幫萍兒姐姐做家務,她會擦桌子,會擦地,會擇菜洗菜,會自己洗衣服,像模像樣的。
晚上的時候,季芳坐在沙發上,將小蟬環在懷裡,教她看圖畫書,給她講故事,教她要懂事,講禮貌。
那樣的日子,是小蟬在無家可歸的日子裡,從不敢想的。
就是在她記憶模糊的四歲以前的那些,她所記得的,也只有父母的忙碌。他們很少有時間管她。
小蟬第一次見林京,是兩個月之後,高大好看的男人,看起來很嚴肅,笑起來卻很溫暖
。季芳讓小蟬叫他叔叔。林叔叔經常會很忙,有時候很晚纔回家,有時候也會一連很多天不回家。如果他一連很多天不回來,他回來的時候就會給小蟬帶禮物。那些禮物都讓小蟬愛不釋手。但小蟬最在意的,是他所帶回來的溫暖氣息。他回來了,季芳的心情就會非常好,做事情時臉上帶着笑意。他會把季芳和小蟬一起擁在懷裡。他會抱小蟬坐在自己的腿上,用粗硬的胡茬摩擦小蟬柔嫩的小臉。小蟬從不知道,家可以是這個樣子,可以這樣溫暖,就像灑滿了陽光。
到了秋天,季芳把小蟬送進了幼兒園。她讓小蟬跟她的姓,在檔案表上填了季小嬋這個名字。
像別的家長一樣,季芳上班前會把小蟬送進幼兒園,下班後接小蟬回家,有時候她工作忙或者晚上有演出,不能按時接小蟬,會吩咐萍兒去接。如果林京恰巧在家,並且又恰巧不太忙,林京也會去接小蟬。
到了秋末,林京又把巨大的旅行箱裝進了汽車後備箱,離開了家。那段時間季芳也比較忙,她雖然依舊每天先把小蟬送進學校,但到了下午,經常就是萍姐姐去接。
在一個悽風苦雨的晚上,季芳很晚還沒回家,小蟬發起高燒,燒得全身發燙。當小蟬在醫院醒來時,她看見季芳坐在牀邊,美麗的眼睛裡滿滿的都是擔憂的神色。
小蟬突然特別害怕,她怕自己再次被拋棄,怕離開季芳。她小聲說:“姑姑,對不起,我生病了,讓姑姑爲小蟬擔心了。”
季芳撫摸着小蟬的小臉,說:“傻孩子,對不起什麼啊?是姑姑沒照顧好你。”
小蟬的眼中滾下大顆的淚珠,她說:“姑姑,你會把我送走嗎?”
季芳怔了片刻,說:“怎麼會呢?姑姑怎麼會把你送走呢。”
可是還是怕,過了好一會兒,小蟬說:“姑姑,如果你要送走我,還把我送回孤兒院好嗎?不要把我丟在大街上好嗎?”
季芳怔了半晌,搖搖頭:“不,不會的。姑姑絕不會把你送走。”
她給小蟬擦眼淚,可是更多的眼淚從小蟬眼中流出,小蟬突然說:“姑姑,我能叫你媽媽嗎?幼兒園的小朋友總是問我,爲什麼媽媽不來接我。”
生活的磨難讓年幼的小蟬比同齡的孩子更敏感一些。她想叫季芳“媽媽”,是希望季芳不要拋棄她,更是因爲季芳愛她,除了姐姐之外,再沒有人像季芳這樣對她好。
季芳笑着,淚水卻緩緩流下來。
小蟬卻又緊張了,小手擦着季芳眼角的淚,小聲說:“姑姑,姑姑不要哭,是小蟬錯了。”
季芳將她抱在懷裡:“叫媽媽。”
小蟬的燒退了,她很快好轉起來,一週後就重新回到了學校。
小蟬沒有再次被拋棄。從那天之後,小蟬改口叫季芳“媽媽”,叫林京“爸爸”。
幼兒園裡的小朋友問小蟬:“不是你姑姑嗎?怎麼變成媽媽了?”
小蟬驕傲地說:“姑姑對我好,就是我媽媽。”
天
色漸晚,起了風。小蟬抱着膝蓋,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團,柔順的頭髮幾乎將整張臉都遮住。袁沐以爲她是冷了,要拉她起身回家,才發現她哭了。但她並不哭出聲來,只是肩膀微微顫抖着。
袁沐自小被很多人疼,那一刻,他第一次有了爲另一個人疼的感覺。一個孩子的本能,他握住小蟬的手:“小蟬,你別哭了,以後,我也對你好,行嗎?”
小嬋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沐哥哥,你一直都對我好。你陪我回家,陪我說話,你怕我回家沒飯吃,讓我到你家裡吃飯,怕我一個人在家會害怕,讓我在你家裡寫作業。我媽媽離了婚,有人說我媽媽的壞話,你幫我制止他們。沐哥哥,你不是一直都對我這麼好麼?”
“那你以後有什麼事,就告訴我。有高興的事要告訴我,有難過的事也要對我說。嗯……高興的事兒也可以不告訴我,但是難過的話一定要對我說。”
小蟬很快又高興起來,她從草地上站起,小手擦着眼淚說:“我知道,我會的,沐哥哥。我媽媽說,你是安琪兒,安琪兒你知道是什麼嗎?就是長着翅膀的漂亮小天使,專門給人帶去快樂的。”
袁沐拍拍她的小腦袋:“傻瓜,你纔是安琪兒。”
小蟬嘟嘴:“不許拍頭,會拍傻的。”
“那季阿姨怎麼能拍?”
“因爲那是我媽媽呀。她愛我呀。”
“你剛不是說了,我對你也很好呀。我以後會像季阿姨和你姐姐一樣對你好。”
“沐哥哥。”小蟬轉頭看着袁沐。
袁沐突然有些不好意思,笑說:“你怎麼了?”
小蟬低了頭,半天才說:“沐哥哥,我想我姐姐,她叫安小蝶,等我長大了,我一定會去找她。我被壞人帶走的時候,姐姐在後面追我,我看到她哭了,不知道她現在還難不難過。等我找到她。我叫她跟你認識,跟我媽媽認識。沐哥哥你看,姐姐,我媽媽,還有你,你們都是對我最好的人,我想讓你們認識。”
她彷彿又成了那個嘰嘰喳喳的小女孩,可袁沐卻有些心酸。他說:“好啊,等我們長大了,我幫你去找姐姐。”
“真的嗎?”小蟬不敢置信地看着袁沐。
“真的啊。我不是安琪兒麼?有翅膀,可以飛很遠。”
離婚之後的季芳,一個人帶着小蟬生活。雖說得到了影視界的認可,正是趁熱打鐵的好時機,也有不少橄欖枝拋來,她卻很長時間都沒再接拍電影。關於她的話題,在熱鬧了一陣之後,漸歸於平靜。
但在劇團,舞臺劇的排練工作還是很密。她是個有天分的演員,當時的很多票友買她的帳。
升入二年級之後,小蟬對季芳說:“媽媽,你以後都不用送我也不用接我了,我自己上下學。沐哥哥就是從二年級開始就自己上下學的。”
季芳捏捏她的小臉兒:“好孩子,什麼都向你沐哥哥學習,要是成績也像你沐哥哥一樣好就好了。”
小蟬嘟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