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一上午後兩節課是古代史,正講到漢代,林嘉聲又跑來旁聽。下課後大家都趕着去吃飯。褚非煙和林赫也隨着人流往餐廳方向走。林嘉聲卻在後面追着褚非煙說:“非煙,聽說MG叫你去面試,你爲什麼不肯去?”
江伊涵就走在前面,褚非煙不知道她聽見沒有,也不想跟林嘉聲多說,就回頭瞪了林嘉聲一眼,沒說話。誰知道林嘉聲毫不配合,又緊趕了兩步趕到褚非煙身後兩步遠的地方,繼續追問:“我問你呢,你怎麼不說話。”
褚非煙知道江伊涵一定是聽到了,也不回頭,只說:“你管得着嗎?”
“我這不是關心你嗎?”
“無聊。”
“這是個挺好的機會,你幹嘛不去試試?”
“我不想去,不行嗎?”
“行,你想做什麼我都支持你,不想做什麼我也支持。”
“無聊。”
褚非煙吃完午飯回宿舍,走到程淺宿舍門口停下來,然後轉身敲了敲門,程淺在裡頭說:“門沒鎖,進來。”褚非煙推開門說:“程淺你怎麼回事?你還真八卦起來了是嗎?”
程淺莫名其妙:“怎麼了?”
“怎麼了?林嘉聲怎麼知道MG叫我去面試?”
“我怎麼知道?”程淺想了想又說,“林嘉聲知道了?”
“不是你告訴他的?”
程淺搖頭:“我發誓,我這兩天根本沒見過他更沒跟他說過半句話。”
“你跟其他人說過沒有?”
程淺很肯定地說:“沒有。你的事。我沒事瞎說什麼?”
“那他怎麼知道的?”褚非煙倒納悶了。那天明明只有程淺在場,程淺沒說過,自己回來也不曾提起。林嘉聲怎麼知道了?
褚非煙正想離開,忽然想起林嘉聲也在校報新聞部,而且報社裡男生本來就少,林嘉聲人帥辦事也靠譜,貌似跟主編副主編關係都不錯,那文思佳尤其喜歡他,孫藝璇每每有事也願意找他。褚非煙恍然之下便對程淺說:“我冤枉你了,他可能從孫藝璇那裡知道的。”
程淺倒笑了:“他知道了能怎樣?犯得着叫你來興師問罪?”
“他……算了。我走了。”
週二下午褚非煙一個人去吃飯晚,剛揀個空位坐下,林嘉聲便端着餐盤坐在了她對面。褚非煙看他一眼,他笑嘻嘻地說:“沒位子了,拼個桌。”
當時已經過了吃飯高峰期,旁邊明明有那麼多空位。林嘉聲要無賴起來,褚非煙自知不是對手,於是乾脆不理他,埋頭吃飯。
他將飲料往她面前一推,說:“奶茶,請你喝的。”
“不喝。”
他夾起盤子裡的雞翅丟到了褚非煙的餐盤裡。
褚非煙是比較喜歡吃雞翅,可她也很挑,必須做得香而不膩才肯吃。學生餐廳裡的雞翅賣相不好,看着油膩膩的,褚非煙嫌惡地用筷子往旁邊推了推,繼續吃自己的綠豆芽。
林嘉聲看看那塊雞翅,好像確實品相不怎麼樣,他心裡叫一聲苦,也只好裝模作樣地往嘴裡扒飯。
褚非煙吃飯一向比較慢,這天卻吃得很快,不到十分鐘就起身離開。豆芽只吃掉一半米飯也只扒了兩口,林嘉聲的雞翅她根本碰都沒碰。
回到宿舍樓在走廊裡迎面碰上程淺,程淺半冷不熱地說:“今天又找誰興師問罪去?”
褚非煙就知道,方纔餐廳裡的那一幕,全都落在了程淺的眼裡。因爲她吃飯時在某個擡頭的瞬間,看到程淺的一片衣角,正好飄出餐廳的側門。
程淺這妮子一向老實,如今也學會譏諷人了。褚非煙只能感嘆世界變化快。
晚上接到孫藝璇的電話,問褚非煙想好沒有。褚非煙已經忘在了腦後。好在是打電話,孫藝璇看不見褚非煙尷尬的表情。孫藝璇說,明天下午MG要再面試一批人。她的意思,是希望褚非煙能去。褚非煙有些爲難。孫藝璇就說:“難得主編看得上,好歹給我和Ainee助理個面子,去看看吧。這是個雙向的選擇。”又說:“我知道你想留校做老師,但這些年大學留校難多了,再過幾年,不定怎樣呢。我是覺得你很適合在這種文化公司工作,文筆好,知識面廣,又有想法。”
連褚非煙想留校做老師都知道了,看來又是林嘉聲多嘴。
不過話說到這份兒上,褚非煙也不好再說不去。那也顯得太託大了些。何況MG這樣的公司,也不會缺了她這樣的人才。
褚非煙沒想到江伊涵也會去參加面試。她們在公司電梯裡遇到,電梯裡還有另外的好幾個人,褚非煙想跟江伊涵打個招呼,江伊涵卻將臉轉向了另一方。
那天下午面試的一共有二十幾個人,大部分是女生,除了褚非煙之外,其他的女生全都穿得比較正式,即便不是套裙,也是襯衣西褲高跟鞋。江伊涵也沒
穿她平時的那些可愛的或俏麗的衣服,而是穿了白襯衣、一步裙和黑色高跟鞋。褚非煙因爲沒期待,穿着學生氣的牛仔褲格子襯衫倒也理直氣壯。
MG效率也高,三個一組三個一組地進會議室去面試,面試完的就叫回去等消息。
褚非煙是第二組,進去會議室只覺得空曠。會議室的桌子也很大,大得能讓四隻小天鵝在上面跳芭蕾。白熾燈下的黑色桌面泛着冷光,坐在對面的男人緊抿着脣,周身的氣息一樣冰冷。雖然問話的是坐在她右側的兩個妝容精緻的女人,可褚非煙憑直覺也知道,他纔是那個最大的BOSS。
褚非煙面試完離開時,江伊涵還坐在休息室裡在等,她是第五組。褚非煙看過去,她也看了褚非煙一眼,她的目光散漫而冷漠。
褚非煙第二天下午下課時,才發現調成靜音的手機上有兩個未接電話,電話號碼不認識,她正琢磨要不要帶回去,對方就又打了過來,是MG,通知她被錄用的消息。褚非煙多少有些意外,問錄用了幾個人,對方也不避諱,坦白說是兩個,另一個是北大學哲學的。
同學都紛紛離開去吃飯了,褚非煙坐在空曠的教室裡發呆。她承認,MG對她有吸引力,那種吸引力來自於視覺和感覺上的強烈衝擊,新鮮的,有力的,霸道的。包括那個男人,後來孫藝璇告訴她,他就是那個叫貢禹的主編,三十三歲,看起來冰冷、嚴謹、不可捉摸,可是褚非煙對他的感覺並不壞。
褚非煙決定暫且接受這個工作。其實工作強度還可以接受,根據褚非煙的課餘時間,每週中只需要去上半天班,有些文字工作可以在學校完成然後發E-mail過去,有時候週末需要去公司工作,但不是每個週末都需要去。
褚非煙發了一會兒呆,正收拾東西準備去吃飯,又有電話打進來,這次是孫藝璇。孫藝璇要請褚非煙吃晚飯,說謝謝褚非煙肯給面子。褚非煙十分不好意思,說其實應該謝謝師姐的推薦。孫藝璇說:“在校報的時候也沒見你客氣過。”褚非煙更覺尷尬。彼端孫藝璇就說:“你就來吧。西門外的九頭鷹。我男朋友也來,他買單。”
只是沒想到林嘉聲也在。褚非煙本就氣林嘉這幾日聲有事沒事地總故意找她說話,叫江伊涵聽了不高興。所以整個一頓飯時間,褚非煙也沒怎麼搭理林嘉聲。林嘉聲也渾不在意,和孫藝璇的的男友相談甚歡。那男生戴一副黑框眼鏡,看起來斯斯文文,說起話來卻很有駕馭感,難怪孫藝璇會爲他決定出國。
孫藝璇和男友都住在西區,在小廣場附近分別後,褚非煙就和林嘉聲一起回東區。褚非煙快步往前走,林嘉聲追在後面問:“你怎麼了?”
“沒怎麼。”褚非煙悶悶地說。
“我怎麼覺得你不想搭理我。”
“知道你還問!”
“我怎麼了嘛?”
褚非煙看他那一臉無辜的樣子就來氣,便說:“你以後能不能別這樣?別弄得好像跟我很曖昧的樣子。”
“我們不是朋友嗎?”
“朋友也該避嫌,現在不比從前,江伊涵會不高興,你不明白嗎?”
“她製造輿論的時候也沒想過我會不高興。”
“那你就拉我下水嗎?我說過不能以火救火,你沒聽明白嗎?”
“到底是水還是火?”
“你……”褚非煙氣得跺腳。
林嘉聲便哄她:“好了好了。別生氣了。我錯了還不行嗎?”
遇到這樣的人褚非煙是真沒辦法。
褚非煙快步往前走,林嘉聲就追在後面,邊走邊解釋:“我也知道這樣不對,我保證下次不這樣了。你就當是可憐我。你知道,之前我一直都顧着她的面子,沒把話明白說出來。可我委婉地表示過多次,我不喜歡她,她明明聽懂了,可她卻裝傻。現在我想明白說出來,她卻不肯聽我說,她說……”
“她說什麼?”
褚非煙真想抽自己一嘴巴,她說什麼跟自己有什麼關係。
“沒什麼。反正就是她不肯放手。”林嘉聲沮喪地說。
“那你這樣她就放手了?”
過了好久才聽見林嘉聲說:“我不知道,可我一個活人,總不能被那些根本不存在的謠言拘着。我林嘉聲想跟誰說話,別人別的着嗎?再說了,每次你不也是愛理不理的嗎?別人撞見了也只說是我厚臉皮糾纏你,說不着你什麼。”
林嘉聲說得委委屈屈的。褚非煙嘆一口氣,說:“嘉聲,這麼長時間,你知道她對你用情有多深。”
“又是這些話。我可以說我不知道嗎?”
“那叫自欺欺人。”
兩個人話趕話,林嘉聲就有些急了:“那我怎麼辦?我終不然去順了她的心,跟她談戀愛麼?可我做不到。其實我挺恨你你知道嗎非煙,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你
就在暗示我江伊涵喜歡我,可我不傻我需要你暗示嗎?這麼長時間,我不信你就感覺不到我喜歡你,可你也裝傻,你們女人都會裝傻,在這一點上你和江伊涵沒什麼兩樣。裝傻也就罷了,你還總是把江伊涵往我這邊推。你善良你爲她着想,可你爲我想過嗎?我說過,我也有心。話說回來,難道你自己就沒心嗎?你也不怎麼喜歡她是不是?你能勉強自己喜歡她嗎?我說的是真的喜歡,打從心底裡。同性朋友尚且不能,何況是異性戀人?這種事根本勉強不得。”
禇非煙聽得呆住,好長時間沒反應過來。
以前他們不是沒有吵過嘴,可那都是半開玩笑的,或者吵過就和解,而且林嘉聲從來不曾這麼尖銳地同褚非煙說話。
林嘉聲也有些懵,若不是忍得太久心裡憋得太難受,這些話,他斷然不會說出來。
等褚非煙慢慢回過味來,她看到林嘉聲眉心深鎖,他從來沒有這樣過。從前他即便煩惱也會藏起來。可現在,他終於藏不住了嗎?我們總是習慣於同情弱者,以爲愛着的那一個會很辛苦很受傷,然後去譴責不愛的那一個,卻忘了在這樣一個不平衡的關係中,每個人都會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委屈。
禇非煙在心裡鬥爭着,她想着接下來該怎麼說。然後她發現心裡明白是一回事,要理直氣壯心安理得地無視別人的感情是另一回事。即便那個人是她並不喜歡的江伊涵。而且就像她那天說的,她直接間接地幫了江伊涵那麼久,終不能到現在又拆臺,那等於把江伊涵推到高處又施反力,那必會叫江伊涵摔得更重。
她終於發現,自己其實是一個懦弱的人。她遲疑地、猶豫地、慢慢地說:“林嘉聲,你想清楚了嗎?你心裡真的沒她麼?如果她不再愛你,你不會覺得難過麼?還有,你有沒有真的想過,你現在一定要跟她撇清的話,會給她造成怎樣的傷害?”她想,她這是最後一次跟林嘉聲說這樣的話了。最後一次,她希望林嘉聲能真正想清楚。她希望以後不管怎樣,大家都不後悔。
林嘉聲當然不知道她的心思,他只猶自氣惱着,說:“這樣拖下去只會給她更大的傷害。”
他說的是老實話。誠然,拖着不是辦法。勉爲其難,看這情形,別說林嘉聲做不到,就算他願意去委屈自己,那對江伊涵一樣是傷害。
褚非煙說:“我們都不小了。凡事總該有個合理的解決辦法。”
“這是你的一廂情願。”林嘉聲說,“我卻覺得,有時候以毒攻毒未嘗不是最有效的辦法。”
“以毒攻毒?”褚非煙在心裡重複這幾個字。然後她搖頭:“不,還是不能用這種辦法。副作用呢?副作用怎麼辦?”
褚非煙不是沒想過和林嘉聲在一起,但不是在這種情況下。
而林嘉聲像是終於失去了信心,黯然道:“你終究沒有半分愛我。花有意水無情。好吧,當我今天的話全都沒說。”
褚非煙聽得心間一顫,轉頭看他,只見燈光在他身上灑下溫暖的暈,彷彿映出他落寞的輪廓。褚非煙也覺得難過,覺得心口發緊。然後她聽到林嘉聲說:
“褚非煙,你說,你是不是一點兒也不喜歡我?我是不是毫無機會?是不是我跟別人在一起了你也不會有半點後悔?是不是?你說句是,我就死心,以後再不喜歡你。”
兩個人都停下了腳步。路邊的灌木靜靜地伏在夜色中,那麼濃密的枝葉,疊在一起像是沉睡的獸。遠處的路燈下,有飛蟲在繞着燈光飛來飛去。
褚非煙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林嘉聲,她以爲自己聽錯了。可林嘉聲的臉就在她面前,他的眼睛也盯着她,他看起來也很緊張。
她可以顧左右而言他,可以轉頭逃走,她不是沒有逃避過,可她沒有,她自己都對逃避二字有些厭倦了。她站在那裡怔了好久,她沒有決心搖頭,最後到底是艱難地點了點頭,說:“是。”她想,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連朋友也沒得做了吧?
她的面前,林嘉聲的臉上卻漾開笑容,那笑容一點點漾開,最後擴大成最燦爛的笑。
她想,這是絕望吧,絕望到只能用大笑來表示。她慌亂地轉身,慌亂地往前走。是的,她也很難過。
“你猶豫了這麼久。”她聽見林嘉聲在身後說,她很欣慰林嘉聲的聲音聽起來還算平靜,“所以,”他又頓了一頓,“對不起。我只是試試你。你猶豫了,你看起來不太好,說明我還有機會。我也不會輕易放棄。好吧,我像江伊涵一樣無賴,我不想放棄。”
褚非煙才反應過來自己是被耍了,她又氣惱又難過。她回頭說:“林嘉聲,混蛋你。”
他卻笑着,上前一步捉住了她的手。她就勢擡起腳踢在他腿上。他哎呦一聲,鬆開了她。
她大步往前走,他在後頭追,邊追邊說:“褚非煙,你脾氣變壞了,會嫁不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