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非煙低着頭,食不知味地吃着三明治,喝着牛奶。
傅鏡喬嘆氣:“煙兒,這個男朋友,媽媽不滿意。”
褚非煙拿着三明治的手一滯,擡起頭說:“媽媽,您說過等見了人再說的,如今您人都還沒見到。”
“可他第一次拜訪就失信,這說明什麼?”
褚墨勸:“鏡喬,這是做什麼?人家孩子是有要緊事,又不是故意。”
傅鏡喬不滿地看向丈夫:“我就怕不是真有事,而是退縮。”
“人家孩子來做客,退縮什麼?”褚墨笑。
“我也想知道,也許他自卑啊,怕我們不滿意。”
“砰”的一聲,褚非煙的杯子擱在桌上,“媽媽!”她不可思議地望着母親。
傅鏡喬面色冷淡:“不然他爲什麼不說,究竟是什麼事?”
“媽媽?您怎麼會這麼想,他不是那樣的人。”褚非煙不敢說,其實懦弱的是她自己,她剛打了一個電話他沒接,她就再沒勇氣撥第二次,潛意識裡她也許不想那麼快知道原因。
“煙兒。”傅鏡喬露出沉痛的神色,“你以爲媽媽真的是嫌棄他殘疾麼?媽媽擔心的是他的心態。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柳阿姨,人長得那麼漂亮,當初那有腿疾的中學老師娶到她,剛開始不也是覺得幾世修來的麼?對你柳阿姨百依百順的。可結果呢,到後來就只會疑神疑鬼,怕你柳阿姨嫌棄他,懷疑你柳阿姨有外遇。你柳阿姨都百般遷就了,到後來不還是離了婚?煙兒,不是媽媽不講人情,只是你現在還小,很多事不懂,也看不透。有缺陷的孩子容易心事重,將來你會受累的。”
“媽媽,不是每個人都會那樣的。”褚非煙搖頭,心裡更覺難受。不過是一條胳膊麼?怎麼就這樣嚴重了?她一直以爲母親是天底下最通情達理的人。可是,這是怎麼了?
傅鏡喬聲音又沉了幾分:“總之,這個人媽媽不贊成。你最好早些跟他斷了。”
褚墨給女兒使眼色。褚非煙忍着淚,起身跑上樓去,跑進自己的房間,關上門,淚水潸然而落,因爲委屈。
猶自哭了一會兒,褚非煙想給袁沐發個短信。纔想起手機放在下面茶几上了。於是她擦乾了眼淚,下樓去拿手機。
就在褚非煙走下樓梯時,她聽到樓下書房裡,傳出父親和母親爭吵的聲音。傅鏡喬說:“到底不是你的女兒,你不擔心她是不是?”
臥室裡陷入短暫的沉默,接着褚墨的聲音說:“鏡喬,你說我不擔心女兒,你自己心裡清楚,我沒有別的孩子。”
房門打開,褚墨陰沉着臉走出,卻在看到呆呆站在一邊的褚非煙時,怔住。
傅鏡喬站在褚墨身後,臉色漸漸蒼白。
褚非煙苦笑:“媽媽,我不過找個男朋友,他不夠完美,就把您氣成這樣了麼?”
傅鏡喬說不出話來。褚墨心痛:“煙兒。”
褚非煙轉向褚墨:“爸爸,沒事,我其實早就知道了。”
“煙兒,你,你知道什麼,你媽媽是氣糊塗了。”
“爸爸,我五歲時就知道了。我知道你們想瞞着我,所以我假裝不知道。這樣也好,不用裝了。其實一直假裝着,也很辛苦。”褚非煙
想擠出一個輕鬆的微笑,可是很難,她知道自己笑得很難看。她轉身,慢慢地走到樓梯前,慢慢地上樓去。
“煙兒……”傅鏡喬的聲音有些顫抖。
褚非煙像沒聽見一樣,一步步走上去,走進自己房間,關上門,發出不輕不重的一聲響,她覺得疲憊。
袁沐終於想起回電話。褚非煙笑:“沒事,就是想問問你在做什麼。”
袁沐答:“非煙,對不起。答應一起放風箏的。”
“說什麼對不起,你不是有事麼?再說了,風箏我也沒糊好,家裡沒綢布了?我也懶得再去買。對了,你的事辦得怎麼樣了?”
“還好,我剛鬆了口氣。一句話說不清楚,等你回來,我再告訴你。”
“嗯。”
“你父母有沒有生氣?”
“沒有。他們說沒關係,等你以後去。”
“謝謝。”
“嗯。”
“我有些困,去睡會兒。”
“嗯,去睡吧。”
擱了電話,褚非煙坐在涼臺上看書,天是藍的,太陽暖暖地照在身上,很舒服,人一會兒就倦了,書罩在臉上,一盹着便做了夢。
夢見風箏在天上飛,斷了線,金魚的尾巴搖搖擺擺,眼看着往下墜,她想,不對啊,金魚怎麼會在天上飛?這尾魚,該在袁沐家的魚缸裡。
她想問袁沐是怎麼回事,卻看到褚墨,他站在草地上,扯着線的一端,目露焦急之色。
原來她是風箏,一尾用鐵絲和綢布糊成的金魚,她聽見有孩子的聲音在喊:“看那金魚,真美。”可她在卻在墜落,線的一端在父親手中,她恐懼大喊:“爸爸救我。”
聽不到迴音,她無助地墜落,恍惚看到下面張開了一雙手臂,像天使的翅膀,鑲着透明的光。她不知道那是誰。
春風徐徐如沐。
醒來,面前的小桌上多了一壺茶,黃色的菊瓣沉沉浮浮,清香嫋嫋。
午餐很豐盛,有清蒸鱸魚、銀杏蝦球、蓮藕百合、蟹黃豆腐、素燴山菌……傅鏡喬夾了鮮嫩的魚肉放進褚非煙碗裡。褚非煙不說話,默默吃掉,她愧疚,因爲這些天,母親日日做好吃的給她,她的胃口卻一直沒好起來。
褚非煙想對母親說聲對不起,卻開不了口。
傅鏡喬和褚墨也不說話。冷戰又開始了。褚非煙不知道這一次會持續多久。
記憶中這樣的冷戰有過很多次,他們從來不激烈爭吵,冷戰起來卻一個比一個沉得住氣。褚非煙以爲自己早已習慣了,可是這一次,她感到心裡的痛,很清晰。
晚餐也一樣,吃得異常沉默。
次日早上傅鏡喬又去叫女兒吃飯時,才發現褚非煙已離開,書桌上擱着那隻金魚風箏,還有褚非煙留下的字箋:“媽媽,我去找他當面問清楚,若他果真是退縮,我聽您的,跟他分手。”
傅鏡喬久久沉默。
褚非煙上了飛往北京的飛機。從上大學起,家裡每月給她寄一千塊生活費,她有時候連五百都花不完,到現在,卡里已經存着不少錢,所以,她訂了張機票。
款且凌晨的航班,機票並不貴。
當褚非煙拉着行李箱站在袁沐家
門口的時候,還是小映,熱情地將她讓進屋,然後興奮地對着樓上大喊:“三少,三少,你看誰來了,非煙小姐來了呀。”
袁沐穿着睡衣跑下來,頭髮有些凌亂地豎着,他的眸中有光,那是歡喜的光。
褚非煙看到他光着的腳修長白皙,踩在一塵不染的地板上,她的淚水流出來。
袁沐用手指幫她拭淚,她的淚水更多地流出來,他將她拉進懷裡,眉心漸漸蹙緊,低聲:“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對不起。”
褚非煙他懷抱嗚咽:“袁沐,我不是親生的,我爸爸知道我知道了。”
繞口令一樣的話,袁沐反應了一下就明白過來。他將她抱緊,“沒事,非煙,沒什麼的。”
“你不會離開我。”
“不會。我永遠都在。”
褚非煙哭得雙肩微微顫抖,袁沐勸不住,嘆了口氣,微一矮身,就像抱孩子一樣,單手抱起了她。
褚非煙一驚,呼吸都幾乎停止,扒着他肩膀動也不敢動,淚水掛在臉頰,燈光下閃着晶瑩的光,楚楚動人。
袁沐將褚非煙放在沙發上,才發現她額頭都出了一層細汗。他扯過桌上的紙巾,三兩下將她臉上的淚水擦乾,不甚溫柔。
褚非煙的淚水又流出來,袁沐皺眉,低聲命令:“不許哭了。”轉手接過九珠送上的茶水,遞到她面前,“把水喝了。”
褚非煙聽話地接過,低着頭,捧着杯子喝水,淚水噙在眼眶,睫毛投落夢幻般的剪影。
袁沐心下嘆氣:真是個孩子!
待褚非煙將一杯水喝得乾乾淨淨,擱了水杯,袁沐才用手指拂去她面頰的最後一滴淚,問道:“你的手機呢?”
褚非煙從外套口袋裡掏出手機,袁沐沒接,只說:“給你爸媽打個電話報平安吧。”
褚非煙拿着手機的手垂落,慢慢搖了搖頭。
電話恰在此時響起。袁沐眸光一落,已將她手中的電話拿在自己手中。她一急,無措地對他搖頭,他卻沒看見般,轉了身,果斷按下了接聽鍵。
“煙兒,非煙在呢,剛到……您稍等,我叫她接電話。”
對着褚非煙焦急無措的目光,袁沐蹲下身,將電話交給到她手中,低聲道:“乖。”
褚非煙猶豫着,還是接過了手機,手微微顫抖。
電話裡,褚墨澀然的聲音說:“煙兒。”
褚非煙的淚水瞬間又涌出來:“爸爸。”
“煙兒,是爸爸。”
褚非煙哽咽。
“孩子,怎麼哭了?不哭了啊,有什麼好哭的?當着男朋友,不難爲情啊?”
“嗯。”
“爸爸永遠是爸爸,不會變。”
“嗚嗚……”
袁沐本來想走開了,聽她除了“嗯”就是“嗚嗚”,根本說不出話,只好回身拿過了手機。
“叔叔,我先哄哄她,回頭再給您打過去……嗯,我叫袁沐……真的很抱歉,下次一定拜訪,當面向您和愛阿姨道歉……您放心,……好的,先這樣,再見。”
電話切斷,袁沐將手機擱在茶几上,又扯了紙巾:“好了,都成淚人兒了,沒見過這麼能哭的!麻不麻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