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他眼底的一片平靜,褚非煙更生氣:“你是不是總這麼自以爲是?柏翰的女朋友,你替人打架,還不讓人家打。這叫什麼道理?是不是覺得你做什麼都理所當然,別人就不行?”
袁沐饒有興味看着她,有些心酸有些想笑。
就是他這個表情,更加激怒了褚非煙。她探身去開找控制車門的開關。
袁沐就勢將她拉進懷裡,她只覺身體一下失力,就坐在了她腿上,小小的空間裡,她的背緊貼着她的胸膛,淡淡的檀香味,這樣熟悉,這樣叫她迷戀。羞惱之下,她掙扎,他卻箍得更緊。
“你在惱什麼?”袁沐低聲說。
褚非煙雙手胡亂地打在他身上。他皺眉:“行了,不打了。咱不管她的事了行不行?不讓她到家裡住,不扮她妹妹,也不幫她打架。非煙,非煙……”
褚非煙落在他身上的拳頭,漸漸無力。她咬脣忍住淚意。老樹的枝椏探出老遠,影子落在車窗上,錯落寂寥。
袁沐溫言:“怎麼這麼容易生氣,啊?不難過好不好?”
褚非煙自然還是惱:“你管我生不生氣!放開我。”體力值是個大問題,他這樣單臂箍住她,她就一點兒辦法也沒有。
袁沐如她意,真的鬆開了她,放她放回副駕位上,她反倒安靜了。只是固執地轉過視線,不看他。他說:“你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季芳收養過一個女兒,那女孩叫季小蟬,季小蟬原本姓安,是安怡的妹妹。安怡原本叫安小蝶。”
褚非煙咬着脣,並不遙遠的記憶裡,那段對話跳進腦海。
“你知道季芳吧?”
“季芳?”
“嗯,季芳。”
“電影明星季芳?”
“對。”
“那是十幾年之前的事了。……季芳收養過一個女兒,是從安徽某地的一家孤兒院領養的。那女孩兒很漂亮也很懂事,只是患有遺傳性腦腫瘤,季芳很喜歡她,用了很大的努力爲她治療,甚至託人請到了美國的著名腦腫瘤治療專家。但她的病很複雜,最後手術失敗,她死在了手術臺上。當時她纔剛過完十歲生日。”
前後的信息連起來,影影綽綽地,她彷彿明白了幾分。可是……她轉向他:“那天你對我說,你搞錯了,安怡不是你要找的人。”
“這件事,有些複雜。安怡自己也不想承認自己有個妹妹。雖然她其實很掛念妹妹。而我那麼對你說,只是不想你多想。”
“你不去英國,只是因爲楚紫凝麼?”
袁沐怔了怔,聲音卻還是平靜:“一半的原因是。”
“另一半,是爲了找安怡。”
“嗯。”
“爲什麼當時沒說。”
“不想你多想。”
不想你多想,多麼體貼的理由。褚非煙苦笑:“爲什麼我要多想?爲什麼你覺得我會多想。”
“……”一時間,袁沐竟不知該怎麼解釋。
褚非煙依舊淡笑着,問道:“小蟬在你心裡,是個怎樣的存在。”
袁沐想了一會兒,道:“她是除哥哥
姐姐外,我兒時的第一個玩伴。”
褚非煙看向前方,慢慢說:“袁沐,我一早知道,你不會是個很簡單的人,不止是因爲你的家世。你的眼睛裡,沒有你這個年齡尋常會有的那些東西,卻有過多的冷靜和淡然。可這麼多故事,無情無盡似的,還是超出了我的想象。怎麼說呢,我覺得跟你在一起,是件挺累的事。”
“非煙……”最後的一句話,到底叫袁沐有些心痛。
褚非煙卻輕輕搖了搖頭:“讓我想想。這些事,你讓我想一想。”
袁沐還想說什麼,卻終是沒說。他也需要想一想。這些日,委實有些累。他一直記得小蟬最後的日子,她是那麼渴望活下去,卻終是不能。他只是希望她姐姐平安。安怡活的不是一個人的生命,是和妹妹兩個人的。
可是他的小女朋友,好像,不太能理解他。
明明互相愛着,可爲什麼,都還是會不安?
他想起爲什麼他會隱瞞一些事。因爲起初的愛情,總是脆弱,信任和信心都不夠,他只想愛得簡單,與人無尤,與什麼都無關。
可是她的小女朋友,似乎也不太能理解。
他甚至都還不曾探問她和林嘉聲的過去。難道他就不介意?
而關於林嘉聲,他還隱瞞着那樣大一個真相,他總是逃避去想,若她知道了,會怎樣。
沉默間,他的眸光沉澱下去,便深似千年古潭。之前他調查了那麼多事,卻不去調查她的情感,不是不能,而是不想,因爲覺得應該尊重她。在一起之後,不是不能問她,也是不想,因爲感覺到她的愛,覺得那些都不再重要。不管她過去曾爲誰而愛爲誰而傷,他要她的將來,也在心裡暗許她,長長久久的相守。
他在心裡苦笑。
褚非煙說:“袁沐,我今天只是想來看看她。還有林赫,林赫也只是想來看看她。你大概不知道,林赫喜歡柏翰,從小就喜歡。可是喜歡也枉然,柏翰愛的不是她。你我都知道柏翰心裡苦,可林赫心裡也苦,每個人心裡都苦。”她突然頓住,恍然醒悟過來,說這些做什麼呀?林赫的事,她說給袁沐聽做什麼呀?
袁沐眼睛微微眯起,美麗的鳳眼,成一種似茫然又似沉思的神情:“非煙,我們不管別人怎樣。……”他心裡也是痛的,因爲他的女孩,看起來是這樣難過。
“讓我下車吧,我想回學校去。”褚非煙打斷他。
“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還要等林赫。”
“你給她打電話,等她過來,我把你們一塊兒送回去。”
“會打的,不過先讓我下去。”
“非煙……”袁沐嘆氣,終是扳開了鎖門的開關。
就這樣她下車,走在一片明媚的陽光裡,婷婷的身影,是他喜歡的模樣,驕傲而安靜。
只是這前方的路呢,大概仍有些曲折。
一下午沉悶的課程結束,頭髮斑白的老教授慢悠悠蓋上茶杯的蓋子。臺下一陣收拾書本的聲音,嘩啦啦。
輔導員鄭立卿提着揹包走向講臺:“大家等一等,我
們開個短會,發一下獎學金。”
下面沒人說話,誰有期待誰沒期待,都不會表現出來。這是很多中國孩子骨子裡的性格。
鄭立卿站在講臺上念名單,唸到的人領一個證書和一個信封,從基礎學科三二一等獎,到學習優秀三二一等獎,全班三分之一的人有份。獎勵數額不大,鼓勵的性質大於獎勵。
助學金的名額給了那個男生,過兩日另發。
大一時上了很多公共課,褚非煙稀裡糊塗地,也拿到二等獎,這次則拿到一等獎,幾個專業課的老師都賞識她,給她打很高的學分。但她意識到的是另一個問題:名單唸完了,沒有程淺。
這不合理。程淺是傳統意義上的好學生,雖說兼職佔去了不少時間,課業方面卻從未放鬆。她說過,不管是不是真的喜歡這個專業,家裡供她讀書不易,若成績不好,說不過去。
而此刻,她坐在另一側靠窗的位置,微低着頭。下午的最後一縷陽光照在她身上,看不清她的表情。
晚上褚非煙回宿舍,經過隔壁宿舍門口時,聽見小聲的議論:“這算通同作弊。怕不會只是扣掉獎學金就算完。左神經也要倒黴,弄不好副教授都要撤了。原本是不得志,這下直接沉坑底了。”
褚非煙怔住,左神經,左大念,教西方史學,開了一門選修課是意大利語,上個學期程淺選了那門課,全班只有那傻丫頭選那門課。因爲左神經找到她說:“你選我的課吧,現在有十九個人,滿二十人就能開課。”
不足二十人的課要取消,不允許開課。這是學校的規定。
班長關諾倚着桌子而立,說話的是站在她身旁的陸薇薇。關諾陸薇薇對面,背對着褚非煙的,是不屬於這個宿舍的江伊涵。
褚非煙就這樣冒冒失失地推開了虛掩的門。
關諾陸薇薇都是一愣,既而眼神裡也都閃過些微的不自在。班裡的人都知道,褚非煙和程淺關係好。
褚非煙看着關諾:“怎麼回事?”
關諾爲難。江伊涵轉身對褚非煙笑笑,說聲“借過”,飄然離開。陸薇薇也縮回到屋子的最裡面,忙別的去了。關諾這才說:“我也不清楚。今天上午纔出來的消息。有人寫匿名信,揭發左神經叫程淺幫忙選課,說不學都行,期末成績給她判優秀。鄭老師昨天找我瞭解情況,應該也找過程淺自己。我不知道是真是假。她那份獎學金,校方是已經發過了的,只好生生扣下,暫存在鄭老師那裡。”
褚非煙半晌沒說出話來。程淺只說過是左神經找她她才選的。以褚非煙對她的瞭解,她不該會答應這樣荒唐的條件,那丫頭死心眼,從來不懂投機取巧。
“應該不是真的。”褚非煙最後說,“班長,這事別再傳了。”
關諾搖頭:“已經傳開了,不知道誰傳出去的,我沒說。”
褚非煙說:“呃。”原來都知道了,她是最後知後覺的那一個。
多事之秋!
程淺不在宿舍。給她發短信,她說,在上自習,還說沒事,叫褚非煙不用擔心。褚非煙心下略略安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