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入桃林,漫天芳菲,除了頭頂一片澄澈天空,幾乎看不到任何其他東西,只被錦簇的桃花填了滿眼。就連先前入林的月清流,不知爲何也不見了蹤影。
再看臂彎中,懷抱空空如也,不見了原本抱在懷中的蕭紫衣,這令百里墨更加恐慌起來。他並不記得在何時何處放下了蕭紫衣,怎會一個轉身間,就丟了她?她還中毒不能行動,會到哪裡去?是否會有危險?
“紫衣,紫衣!”先到這裡,百里墨焦急地喚着蕭紫衣的名字前行,試圖尋找蕭紫衣,可始終未有迴應。
他腳步匆匆,穿過幾棵開得正盛的桃樹,眼前豁然開闊,視野變幻,他看到自己坐於桃樹間,身邊是正端杯飲茶的祁桓,以及輕哼着歌曲的蕭紫衣。
紅塵多可笑癡情最無聊
目空一切也好
此生未了心卻一無索繞
只想換得半世逍遙
心事對人笑夢中全忘掉
嘆天黑得太早
來生難料愛恨一筆勾消
對酒當歌我只願開心到老
……
婉轉悠揚的歌聲在耳旁迴盪,時光流轉,似將百里墨拉回到了從前,那樣張揚恣意的年少時光,也是這般桃花似火,落英飛舞,煮酒論劍,志在躊躇。
他聽到自己說:改日再拿了好酒請你來喝。
他聽到祁桓說:不過,那時還要有紫衣這般歌聲相伴纔好。
只可惜,開心到老,只是個太過奢侈的願望。往事難追,回憶成殤,前塵過往,總是難以抵達的港灣,昔日裡的摯友,日後道路上,怕是再難並肩前行。
畫面一轉,搖曳的桃枝變成了點點鮮血,漫天血光鋪在眼底,赤紅一片,燃燒着將百里墨圍攏起來。無數滴着血的兵刃在眼前浮動,刺痛了百里墨的眼眸。他看見父皇在自己面前倒了下去,被祁山王刺穿了胸前。他看到皇兄被刺死在牀上,身上涌出的鮮血,噴濺了一牆一地。
百里墨緊握住拳,渾身忍不住憤怒地顫抖,他看着
祁山王一步步向自己走來,手中提着沾滿他親人血跡的長槍,臉上掛着得意的獰笑。
隨着祁山王bi近,國仇家恨一併涌上心頭,心中炙熱的火焰幾近要將百里墨自內而外燃盡。他雙目泛紅,手撫上腰間長劍,仇人就在眼前,要殺他復仇的念頭,從未像此刻一般強烈,抑制不住地噴涌而出,他身體緊繃,泛起體內一陣氣血翻涌。
“墨,墨……”
一道輕喚有如刺穿冬日的一抹暖陽,輕柔中卻漾出絲絲光亮,瞬間照亮百里墨四周的黑暗,引領他走出陰霾。眼前祁山王的身影,以及刀光劍影的血腥頃刻消散,一隻溫暖的手撫上他面頰,在肌膚上生出繾綣的溫柔。
百里墨回過神,正對上懷中蕭紫衣晶亮的眼眸,波光似水,凝視他帶着幾分擔憂。
“墨,你看到了什麼?不管怎樣,都不要相信,這似乎是個能引發幻覺的陣法,會牽引出內心最深處的情緒,一旦被這種心情所困,便會感到異常。”
自入陣以來,蕭紫衣竟是前所未有地清醒着,但進入桃花林,她即便能感覺出百里墨雙臂給予她的支撐,卻再也看不到百里墨身影,身體好似落在一團棉花上,漫起浮沉。然後,蕭家所有人的臉龐,一個個浮現在面前。
那冬日雪地中,面對他們開啓的大門,蕭夫人輕蔑的嘴臉,與小非相依爲命時,蕭微雨種種刁難,甚至連下人皆不屑以對,冷眼旁觀。bi死孃親,害死幼弟,映紅天際的火光中,踽踽而行的少女,終是她心底最深的一道傷痕。
可也許是中毒昏睡多日,身體的不適和沉重,反倒讓她的神智格外清醒。她眨了眨眼,便甩掉陣法化出的幻覺,再擡眸,卻見百里墨緊抱着自己,一動不動立於桃花樹下,雙眼失神地盯着前方,攬着她的雙臂不斷收緊,微微顫抖,似要將她勒入懷中,卻彷彿渾然未覺。
蕭紫衣明白,他定是也看到了幻覺,而這種虛幻,總能如海底憑空掀起的滔天巨浪,一旦破水而出,便能將人吞噬。而蕭紫衣自然清楚,百里墨的逆鱗
是什麼。
於是,她不禁伸出手,去喚醒百里墨,她怕只一走遠,他便會陷入無邊心障之中。
她喚了幾聲,只覺乏力,但百里墨依舊不見轉醒,她焦急不已,吃力擡起有些麻木的手臂,想要拍打他面頰,可她覺已盡了全力,卻因中毒而全身無力,到百里墨身上,好似僅是撫摸一般。
蕭紫衣痛恨自己的虛弱,好在百里墨竟也像是心中感應到了她的呼喚,重又恢復了神智。望着他變得澄明深邃的眼眸,蕭紫衣這才微微放下心來。
“我們現在何處?”百里墨環視四周,卻也不敢再輕易邁動步伐,怕再觸動其他機關。
蕭紫衣搖了搖頭,“不知道,但此時不宜輕舉妄動……”
她話音未落,不遠處一株桃樹搖曳,兩人警覺望去,一縷藍色清流,自殷紅枝椏間流瀉出來,月清流俊朗如玉的面容,蓋過一團錦繡,更勝花嬌,使得原本豔豔如霞的桃花,頓時黯然失了顏色。
“還好你們都平安無事。”月清流紅脣微揚,臉上露出幾分釋然的笑意。
“我們可是入了陣?”百里墨沉聲問。
“這是幻陣的一種,與月族神殿一種幻術甚爲相似,不知康莊爲何會使用這等陣法。”月清流解釋道:“幻陣不同於進攻型的陣法,但威力卻不亞於月國任何一種以毒見長的陣,它通過位置變換,會使陷入之人產生幻覺,觸動心底最壓抑的某種心緒,然後內力逆流,使得氣血上涌,經脈盡亂,輕則走火入魔,重則危機性命。”
月清流之言,讓百里墨與蕭紫衣皆是一驚,但同時也感到慶幸。尤其是方纔蕭紫衣及時喚醒了百里墨,沒讓他出招,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我已找到陣眼,破了此陣,現在走出桃花林,不會再有危險。”月清流接下來的話,令人放下心,他揚手指向一處,“該是朝那方向。”
三人才要擡步出桃花林,一道波瀾不驚的聲音,穿過層層桃樹,清晰地傳了進來,“是誰破了我的陣?請勞煩出來一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