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府的庭院,並無獨特之處,比起幽國禁宮的花草匠心,雲破天鎮國將軍府內的簡單硬朗,可說沒有絲毫特色。但眼下,蕭紫衣也無心思細細去品味打量,低着頭一路前行,兀自思索着自己心事。
若此番籠絡樓奉山成功,風雲便會生變,漂泊多年,籌謀天下,不就爲的這一刻?她該爲墨感到高興,可爲何越是臨近成功機會,便心下越發不安?舉兵成功之日,也是自己離開之時,千般不捨,萬種心痛,卻更予誰人說?
是夢,遲早會醒,怕只怕,夢醒心未醒,徒惹神傷。
蕭紫衣沉浸在心事之中,未曾發覺有一隊身影緩緩行近。樓笙聽說今日樓奉山喚來百里墨,刻意在房中梳洗打扮一番,上身一件對襟大袖青緞掐花小襖,下着蓮青色曳地襦裙,肩披織錦鑲毛斗篷,端是豔若桃李佳人一個。
樓笙遠遠便看見了一個身着紫色衣衫,丫鬟打扮模樣之人,心不在焉迎面而來,但卻並未在意。這司馬府中,誰不知樓奉山早年喪妻,對這女兒視若明珠,因此樓笙根本沒將這小小丫鬟放在眼裡。
可不成想,蕭紫衣腳步一直不停,甚至似是就沒發覺樓笙的存在。
眼見兩人越行越近,樓笙此時再想要提醒這丫鬟,卻又感失了面子,於是偏隱忍着不開口,待蕭紫衣自己覺察。
可惜樓笙終未如了願,蕭紫衣腳步未停,已在近前。只一錯身間,蕭紫衣的衣袖拂過樓笙腰間翡翠玉佩,清脆環佩一響,驚回蕭紫衣遊離的思緒。
“哪兒來的丫鬟,如此沒規矩?”樓笙再也忍不住,呵斥道。
蕭紫衣不卑不亢,輕屈膝微微一禮,“奴婢隨着我家老爺前來拜會,因身體互感不適,在庭院中透透氣,不想一沒注意得罪了小姐,還望見諒。”
蕭紫衣雖未見過樓笙,但自她穿着打扮,行止姿態間,不難猜測出她身份,能在司馬府中橫行,又待字閨中的,定然只有樓奉山之女。樓奉山對於墨的計劃尤爲重要,因此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心思,蕭紫衣選擇了先行低頭認錯,不惹風
波。
但樓笙顯然不打算這樣簡單放過她,她冷哼一聲,以眼神示意身後兩名婢女上前,擋住蕭紫衣去路,“撞到本小姐就想走?你將我新做的衣裙弄髒了,你該怎樣處置?”
樓笙揚手一指,順着她手指方向望去,原來蕭紫衣一個晃神間,鞋子不小心踩在了樓笙拖曳的裙腳上。蕭紫衣忙收回腳,可淡淡的印子,依舊遺留在了碧色羅裙之上,好似水墨清荷的一抹敗筆。
“是奴婢的錯,不如小姐將衣裳換下來,讓奴婢拿回去洗乾淨?”
“你以爲認個錯就沒事了?洗了又怎樣,耽擱了本小姐今日大事,你擔得起嗎?”
“但不知小姐意欲如何?”
樓笙冷冷一哼,斜睨着蕭紫衣的一雙眼中,交織着不屑與薄涼。這目光,早在年少時的蕭家,蕭紫衣便已從蕭夫人和蕭微雨臉上看到過太多次,因此心如止水,面色不變,已傷不得她半分。
樓笙本等着蕭紫衣驚怕,可卻見她神色越發沉靜,帶着面具那並不出色的面容中,有一縷光芒隱現,將眉眼輪廓映得驟然生輝。即便是自己身着鮮亮立於她身旁,也顯得黯然失色,這感覺令她不甘。
她自懷中掏出一方絲帕,手腕一抖,帕子頓如蝶舞,輕盈飄落於地上。
“拾起來,用這個現在就給我擦乾淨。”
蕭紫衣垂首望着那帕子,片刻輕道:“恕難從命。”
“你——”樓笙不知,一個卑jian的丫鬟,哪來膽子反抗於她?但蕭紫衣端是這樣做了,讓她顏面頓失,氣急敗壞,再也顧不得儀態端莊,“還從未有人敢如此同我頂嘴,我可不管你是哪裡的丫頭,不懂規矩就該教訓。”
說罷,樓笙手臂高高揚起,向着蕭紫衣臉頰便摑來。蕭紫衣不避不閃,下意識手腕一翻,五指一扣,便利索地將樓笙的手鉗住,停在離自己三分之處,動彈不得。
“哎喲,哪來的野丫頭?你竟敢打本小姐?”樓笙痛呼。
“奴婢只聽命於我的主子,樓家小姐您,還無權責罰。”蕭紫衣雙
目灼灼,令樓笙心生些許畏懼。
“你們還都愣着做什麼?還不將她給我拉開?去叫侍衛來!”樓笙驚聲叫着。
不等兩旁丫鬟涌上,蕭紫衣已然放開了樓笙,退後一步,看着樓笙撫着手腕哀叫。此時,一道威喝聲當空傳來,“吵吵鬧鬧,這是做什麼?”
樓笙的身影出現在庭院中,身後還跟着易了容的百里墨和月清流。
“爹——”樓笙正欲發飆,可視線一轉,看到了百里墨,前次她藏於內廳,曾目睹過百里墨卸下僞裝,自然也是認得眼下他模樣,想到面具後那俊朗容貌,樓笙心下一動,忙雙眸一閃,搖曳出一片氤氳的水霧,兩行清淚順頰而下,梨花帶雨一般。她幾步迎上前去,嬌滴滴扯住樓奉山袖子,“爹,那丫鬟弄髒女兒裙子,還打女兒,您可要爲我做主。”
“可賀某方纔卻是看到,是樓小姐先動的手,我的丫鬟是爲自保,纔出手攔阻。”
月清流之言,讓樓笙麪皮一紅,看來在樓奉山出聲之前,幾人已來了片刻,看到得遠比她認爲的更多。
她悄然望向百里墨,但見他根本一眼都未看自己,只將目光投向不遠處的紫衣丫鬟,不禁更爲懊惱,辯駁道:“可她弄髒我的裙子在先。”
“污了小姐裙子就要捱打,這司馬府的規矩還真是嚴苛,看來大司馬頗爲下了一番心思。”月清流雖脣角含笑,但語意中那抹嘲諷,還是波紋般漫了出來,讓人無法忽視。
“是小女有些任性了。”儘管不盡然清楚這賀老爺身份,但同二皇子在一起之人,定然也不簡單,得罪不得,樓奉山忙打圓場道:“不過,賀老爺的丫鬟都伸手敏捷,下官佩服。”
“大司馬您也知道,賀某常年東奔西跑做生意,如今世道這麼亂,自然要尤爲注重安全,尋幾個會一招半式的下人,也不足爲奇。”
樓奉山看着月清流,試圖從他的臉上看出些許端倪,可月清流本就心思難以捉摸,隔着一層面具,更是全然隱匿起來,縱再犀利的眼眸,也難看得真切,何況是樓奉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