陝西總督衙門。
一名剛剛宣讀過聖旨的太監,滿臉堆笑說道:“恭喜孫督師。”
孫傳庭強撐出一絲笑容,說道:“來人,賞。”
“是。”自然有師爺出來打點這太監了。
孫傳庭回到自己院子裡,將聖旨親手遞給夫人。
孫夫人將聖旨供在香案之上,卻見香案之前,已經有好多份聖旨,幾乎要擺不下了。
孫傳庭做在太師椅之上,深深的閉上眼睛。孫夫人走到孫傳庭身後,爲他按摩太陽穴,說道:“這一次,又是什麼事情?”
“我升官了。如今我是兵部尚書,總督秦,豫,川,三省。加督山西、湖廣、貴州及江南、北軍務,並賜予尚方寶劍。小半個天下都歸我管,你夫君也算是位極人臣了。”孫傳庭的語氣之中,卻沒有半點高興之意,只有蕭索的苦笑。
他很想說,這些虛名有什麼用處。他想要兵,想要餉,想要糧食。
不過,他也知道,朝廷現在什麼也沒有。
那隻求一點,能不能不要這樣好像催命鬼一樣催促。
但是這樣的話,只能在心裡想想,作爲一個士大夫,他說不出口。
他也知道,這些催促,固然有一些是因爲皇帝的心急,但也有一點些是朝廷的局面已經支撐不住了。
他也聽說,李自成襄陽稱帝那一天,陛下罷朝,在太廟之中跪了整整一天一夜,如果不是皇后娘娘勸慰,非要跪三天三夜,想列祖列宗請罪不可。
主辱臣死。
陛下如此爲之,做臣子的豈能不效之以死。只是關鍵問題是,現在的事情,是他一死就能解決的嗎?
“陛下啊,陛下。孫傳庭死不足惜,奈何數萬將士一去,這大局就不可挽回了。”兩滴晶瑩的淚珠從孫傳庭的眼角流下來了,滴在孫夫人的手上。
孫夫人的手微微一顫,隨即將這兩滴淚輕輕的抹掉。裝作不在意的說道:“是不是,陝西大族又上書了?”
孫傳庭聽了冷笑一聲,說道:“一羣蠢貨。”
無糧餉則無兵,陝西地方殘破,孫傳庭能以區區秦省養兵數萬,也是將整個關中狠狠的颳了一層地皮了。
不過,孫傳庭颳得不是平民,蓋因數年大亂之後,老百姓手中也沒有錢糧了,即便再刮,不過是官逼-民反而已,孫傳庭鎮壓流寇起家,太明白其中道理了。
那麼能刮的是什麼人?
自然是有錢人。
在亂世之中,還能保全身家的,那個不與北京有千絲萬縷的聯繫。孫傳庭從他們身上刮銀子,豈能得到好名聲來。於是乎,陝西地方紛紛上書,先是彈劾孫傳庭,種種殘民之舉。
不過,崇禎還沒有傻到家,知道他沒有銀子給孫傳庭,讓他自己想辦法,有些事情,崇禎就當不知道了,全部留中不發。不會因爲這些事情,遷怒孫傳庭的。
但是能朝廷上混出頭來的,那是一個賽一個聰明,見此路不通,細細揣摩一下崇禎的心思,立即想出了別的辦法,故而陝西各路人馬的上書內容全部變了。
變成稱讚孫傳庭練兵之能。
一時間,似乎孫傳庭的兵成爲以一敵百,以一敵千的天兵天將了。
暗地裡就是一句話,那就是:“陛下啊,孫督師的兵早就練成了,可以出征了,但是他就是不出兵,其中的韻味,您自己掂量吧。”
孫傳庭練兵進度他自己不知道嗎?遠遠不到出兵的時候,孫傳庭覺得這些人的確是愚蠢無比,自己在關中,不過是要銀子而已,當李自成來了之後,估計連命也一起要,他們就不想他一旦戰敗的後果嗎?
崇禎在陝西的耳目,都在說孫傳庭擁兵不出,而崇禎實在不是一個太英明的君主,他的決斷也就自然而然了。
“夫君,我們回家吧。”孫夫人忽然說道。
“我們那裡還有家啊?”孫傳庭忽然睜開眼睛,看着跟了自己大半輩子的夫人,說道:“天下已經到了這種地步,是我請辭回家,就能避得了嗎?我與李闖之間,血海深仇,我即便是回家,李闖就會放過我代縣孫氏一族嗎?”
“再者,我身爲大臣,國家到了這種地步,我一點責任都沒有嗎?如果當初,我能殺了李賊,天下也不會崩壞到如此地步。”
“是我之過也。”
孫傳庭其實也知道,殺了李自成,還有張獻忠,殺了張獻忠,還有羅汝才,即便殺了羅汝才,還有賀一龍,袁時中,等等,也會冒頭。但是他還是努力的寬慰自己,他當初數次將李自成打得狼狽不堪,如果當時知道李自成能成如此氣候,說什麼也要殺了他。
或許,就沒有現在的事情了。
畢竟孫傳庭也忖,當時打仗的時候,也不過是有五分心思在打仗之上,另外五分卻在朝堂之上。否則打勝仗卻降職,打敗仗卻升官的事情,也不會頻頻發生了。
天下難買後悔藥。
“只是,如此就苦了你了。”孫傳庭一把抓住夫人的手說道。
孫夫人將頭靠在孫傳庭額頭之上,這一對中年夫妻親暱的靠在一起,孫夫人說道:“有什麼苦的,我要嫁的是一個大英雄,你也是一個大英雄,我沒有什麼可後悔的。”
“孩子,就交給你了。”孫傳庭說道:“如果我有一個萬一,記住,將孩子養大,只是亂世之中,事事難料,我也不敢苛求,只是萬萬不可侍賊。”
“事情真到了這種地步了嗎?”孫夫人的手反手抓住了孫傳庭的手說道:“沒有別的辦法?”
“別的辦法?”孫傳庭長嘆說道:“大丈夫豈能復對獄吏?”
隨即他從太師椅之上起身,看了孫夫人一眼,說道:“爲我披甲。”
在孫夫人的幫助之下,將孫傳庭一身官袍換成了一身盔甲,孫傳庭大踏步出去,一出後院,就有親兵伺候,孫傳庭說道:“命,高傑,白廣恩,已經其他各部在關帝廟集結,我要校閱三軍。”
“是。”親兵大聲說道。
隆隆的鼓聲震動了整個西安城,一聲聲震耳欲聾的嘶吼之聲,傳到各營之中。
“督師大人有令校閱三軍。”
“督師大人有令,校閱三軍。”
在這樣的聲音之中,快馬在各個軍營之中不住奔馳。
數萬大軍在孫傳庭的命令之下紛紛調動。
當然了。這並不意味着立即出兵。畢竟大軍出動需要很多準備,絕非說出兵就出兵的,不過孫傳庭有出兵的意思,卻是很明顯的,非常分明加快訓練速度。
這鼓聲從總督府之中,傳了出來,也遠遠的傳到了襄陽。
等消息傳到襄陽的時候,已經是五月了。
“架。”一騎快馬從南陽盆地之中奔馳而過,
卻見官道兩旁,炎炎烈日之下,有無數農人光着膀子,穿着草鞋在地裡面爭鋒奪秒的勞作。
五月是北方做繁忙的農忙時節。
闖營對南陽盆地的經營也粗見成效了,這一往無際的金黃色麥田就說明了問題。見此情形,即便是再無知的人也明白一件事情,那就是闖營的今年下半年的軍糧,是絕對不會缺了。
不過,傳遞軍情的使者,卻無心看這個。
他一路揹着紅旗,快馬加鞭,換馬不換人,進入襄陽,不,現在叫襄京,立即想襄王府而去,不過現在的襄王府也被稱作皇宮。使者來到皇宮之前,立即有人接待,查驗過火漆之後,立即有人接受手,隨即呈到了顧君恩手中。
顧君恩裁開一看,皺起眉頭來,立即起身向正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