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花園中,張燈結綵,飛閣之下,三尾之鳳擦過角樓,飛揚的屋檐一角下彩帶飛揚,流雲般的紋路好像活化了似的,盪漾出迷幻的色彩。
馮九卿面紅耳赤地換好了衣裳,在魏嬤嬤引導下,踏入了御花園,還未走近,便聽見了清脆悅耳的笑聲。
是齊尚。
未着那金龍產生的皇袍,未戴那對他來說過於沉重的帝冠,小小一雙登雲靴踩在雪白色的毛呢毯子之上,秋風帶着風箏飛向遠恐。
舉目瞭望,就好像看來扶搖直上的美人,劃破天際,得入天堂。
馮九卿在樑下站了一會兒,擡眸看着那隻精緻的美人風箏,忽然發現,那風箏上的美人似乎眉眼跟自己有幾分相似,心頭一時複雜難言。
她何嘗不像是被人牽着走的風箏呢?想要她飛得更高,就見繩子放遠點,想要她回到自己身邊,只要輕輕扯着繩子就好。
從來都不由自主。
“太后?”魏嬤嬤上前,沉澱着喟嘆般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太后,皇上和攝政王還在等您,這會兒天氣正好,再晚片刻,天就擦黑了。”
“黑了不是更好嗎?明燈璀璨,不也只有在夜裡纔看得有意思?”
雖是如此說,馮九卿卻還是搭上她的手,重新堆起笑容,一步步走向那燈火通明的御花園,淡淡道:“對了,回去讓人將慈榮殿裡的燈也點亮着吧,越亮越好。”
魏嬤嬤看了她一眼,停在御花園的入口,“是,太后。奴婢就不陪您進去了,太后當心腳下。”
“嗯,知道了。”
愁緒淡淡,馮九卿斂了斂眸,再擡頭,眸中又浮起了笑意。
正在這時,近處好像早就有人察覺了似的,慢慢來到了她的面前,輕聲一笑,爽朗快意,還帶着幾許溫柔,“等你許久,終於來了。”
馮九卿擡眸,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和她手中的鞋襪,無奈地笑笑,“浪費這麼大塊攤子,你們倒也不怕御史奏言,說皇帝貪玩奢侈,被人笑話。”
“怕什麼?”齊璞瑜漫不經心地放下鞋子,擡了擡眸,回頭看看那正在御花園中努力招手的齊尚,壓低了聲音,“尚兒還等着你呢,不快些?”
馮九卿不以爲意地笑笑,倒是毫不避諱,直接在他面前脫鞋換襪子,蔥白的腳踝在月光下越加顯得水嫩透明,就像上好的羊脂白玉,就該被人精心呵護在手中。
齊璞瑜低頭看了看,馮九卿極快地換好了鞋襪,他不着痕跡地收回視線,轉身走進御花園。
馮九卿跟在其後,目光掃視着佈置一新的御花園,在那金秋梧桐樹上頓了頓。
梧桐金黃,又掛上了綻盞明燈,掩映成趣,凡臣薄紅,月光流瀉在梧桐之上,彷彿整棵樹都在發光。
火樹輝煌,流光溢彩,絢爛多姿,讓人一眼便迷失在其中。天色若黑,又該是怎樣一副景象?
馮九卿不覺想到了民間的花燈節,宇宙銀河高懸,天底彩花綻放,長街燈火如龍,擡眼月色如盤,垂眸又見小兒嬉鬧,入眼便是才子佳人,熱鬧非凡,張燈結綵,再沉重的心,也會被那熱鬧的氣氛活絡起來。
可這裡是皇宮,皇宮裡容不得這樣的熱鬧。
他們三人在這裡慶祝,還要偷偷摸摸安安靜靜的,鱗次櫛比的宮苑之中,華美精緻的御階殿堂上,**肅穆纔是它該有的氛圍。
她恍然出了神,竟沒發現齊尚已經來到了她的面前,伸手輕輕拉着她的手,訕訕問:“母后,您不喜歡嗎?”
馮九卿這纔回神,怔了怔後,先蹲下身,而後卻發現自己要矮了一截,只好站起來半躬着身體,伸出手指點點那惴惴不安的小人兒,莞爾笑道:“怎麼會呢?母后很喜歡,那梧桐用心巧妙,尚兒可不是將嫦娥的月桂樹偷下來了?”
齊尚兩隻眼睛亮晶晶的,笑得只剩下月牙兒,拽着馮九卿往裡走。
那裡面已經擺了個低矮的條案,上面放着古琴,琴旁置着香爐,爐上插着檀香,香氣繚繞,散在空中,隨風而散,並不濃郁,混着花香,卻極雅緻。
條案旁,還放着果盤小食,並一個三層暗紅色飯盒。
花瓣在果盤上滾動,天然裝飾着幾分唯美,一盞落地琉璃八面孔屏擋住了後面的亭子,將中間一大塊空地都圍了起來,隔絕出一塊世外桃源。
馮九卿好奇地看着那古琴,“這琴是……”
“是尚兒要給母后的禮物,”齊尚笑着,來到了齊璞瑜的面前,齊璞瑜順勢遞下手中的風箏,齊尚拿過了送到馮九卿手中,“還有這個,母后快拿着,可以放過黴運的。”
小孩興奮起來,便忍不住露出幾分本該屬於他這個年齡該有的單純活潑,天真可愛,馮九卿不覺心裡放鬆下來,伸手在他臉上掐了掐。
“還花樣百出的,可你娘我可不會彈古琴,年紀大了也懶得學,這禮物送給我也只是當擺設,要不就是束之高閣,你可不要怪罪娘不用啊。”
齊尚撲哧一笑笑開,“娘誤會了!”
“嗯?”馮九卿挑眉。
齊璞瑜從身後遞出一把剪刀,星目中閃過幾分玩味,目光比明月更亮,“先將黴運送走,如何?”
馮九卿目光閃動,好像明白了什麼,不動聲色地拿過了剪刀,看着那在天空飄飄搖搖的風箏,再看看手中的剪刀,輕笑一聲,咔嚓一聲,乾脆利落地剪斷了風箏線。
風箏剎那間飛遠,彷彿要伴着流風入了雲端。
眼見着風箏越來越小,最終消失在了視野之中,馮九卿的眼睛忽地有些溼 潤,卻又極快地恢復了乾燥,怔怔地望着天空,一語不發。
齊璞瑜也看着那風箏消失的地方,神色有了瞬間的黯然,但很快,又消失不見,將視線落在了馮九卿的面上。
看着那一閃而過的憂愁傷懷,苦澀難言。
齊尚仿若沒有看到她的怪異,又急不可待地拉着馮九卿道:“母后您快坐,給你備了糕點和酒水,那提籃裡還放了烤雞和鹿肉,母后您邊吃邊看。”
說話間,馮九卿卻見齊璞瑜默默走到了條案旁,從旁邊拿出了一樣東西。
長長條條的,渾身銀白,就像度了一層微涼的月光,竟是一把手臂長的寶劍!
“尚兒,準備好了?”寶劍出鞘,鋒銳無比,反襯着朦朧月色,其聲清冽,其光冰冷,彷彿一出鞘,周遭的空氣都冷了下去。
馮九卿被按在地毯上,有些怔愣,“你……”
“母后還沒看過齊叔伯舞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