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州會館佔地十幾畝,在京城這樣寸土寸金的地方,光這塊地皮就能賣數萬兩的白銀了。豫州會館在興建前,就進行了詳細的規劃,分爲了前後兩個區域,前區以一棟四層的酒樓爲主,後區則以住宿爲主。前後兩區隔着一道牆,穿過牆上的月亮門,就進入到了後區。
後區是一個院子套院子的建築羣,整個大院子被人爲的分割成了多個小型的四合院,每個四合院中又有多間房屋,安排有數量不等的豫州籍舉人入住。
秦之初來的有些晚了,他住的地方,被安置在了距離月亮門最近的一個四合院,同院還住着七八位舉人。月亮門是進出前後院的必經之地,環境比較嘈雜,對即將參加禮闈的舉人們來講,無疑是最差的院子了。
秦之初跟着徐世森、蕭蔚湶出來的時候,同院的幾位舉人都已經等在院子中了。等到秦之初他們出來後,衆舉人簇擁在一起,走到了四合院外面。徐世森、蕭蔚湶兩個人,特別是後者,是他們的中心,秦之初只能站在人羣的最外面,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誰讓蕭蔚湶的名氣遠遠的超過他。
全豫州籍的舉人,還有一些豫州籍的進士都一致認爲蕭蔚湶這次一定能夠高中,必進一甲賜進士及第,差別就是不知道會是狀元,還是榜眼抑或者探花了。
對這一點,秦之初倒是心平氣和,蕭蔚湶的文章,他也拜讀過,卻是比他要強,秦之初甘居其後。他也想着能夠和蕭蔚湶搞好關係,以後進了官場,說不定能夠從蕭蔚湶這裡借力。
他們又一起穿過月亮門,到了前區的酒樓。
酒樓臨街的大門關着,不對外營業。大堂內擺放着十幾張酒桌,每張酒桌旁都坐着數量不等的書生。秦之初掃了一眼,大概估算了一下,今日到場的舉人至少也有一百人。
徐世森一腳踏進酒樓大堂,“各位兄臺,在下不辱使命,把秦兄請來了。”
陪同秦之初過來的幾位舉人嘩啦一聲,閃到了兩邊,把秦之初給晾在了那裡。大堂內衆人的眼光齊刷刷的看了過來,看的秦之初麪皮一陣發燙,他雙手抱拳,朝着四周連連作揖打躬,“小弟來遲了,萬望各位兄臺恕罪則個。”
徐世森哈哈一笑,“我曾經查閱過咱們豫州的舉人名單,發現咱們豫州一共有兩百三十六個舉人,除了年過七旬的九位老前輩之外,還有兩百二十七位。我還說呢,今年怎麼只來了兩百二十六位,是不是有一位要缺席了。我這還沒念叨幾天呢,就把秦兄唸叨來了。”
在大周王朝,一般情況下,官員到了七十週歲都是要致仕的,也就是退休回家,頤養天年。除非是特殊情況,否則不會破例。那些年過七旬的舉人,就算是進京趕考,金榜題名,也沒什麼用了,所以他們也不來湊什麼熱鬧了。
秦之初苦笑着解釋道:“年前,在下家中遇到了些瑣事,家母染病在身,不得不在家中照料,這纔來遲了。讓各位兄臺爲我擔心,是我的罪過。沒說的,待會兒在下罰酒三杯,以爲賠罪。”
衆舉人有不少鬨笑着,讓人拿大碗來。那陶碗每碗至少都能裝半斤酒,三碗就是一斤半。
秦之初知道自己想融入這個集體,就不能顯得太矯情了,稍有推辭,其他人或許就會有看法。他二話不說,端起陶碗,一飲而盡。幾乎是眨眼間,三碗酒就進了肚。
秦之初把最後一個碗倒過來,舉到空中,示意自己喝乾淨了。衆舉人喝彩不已,當然也免不了有人嘀咕兩聲“有辱斯文”,不是誰都喜歡這種罰酒的方式的,衆口難調呀。
這次的宴會說是爲了給秦之初接風洗塵,實際上,就是衆舉人讀書讀得頭疼,找了個由頭,出來大吃大喝一頓。尤其是那些家境貧寒,囊中羞澀的,對這次的宴會更是期盼。豫州會館雖然提供免費住宿,廉價的三餐,卻沒有大魚大肉提供,想吃,還得另外掏錢。
等秦之初罰完酒後,徐世森安排秦之初坐在了一張酒桌旁。他和蕭蔚湶則坐在大堂中間的一張酒桌旁,坐在這張酒桌上的,都是這次最有可能金榜題名的幾位,是豫州讀書人的精英,個個都在豫州全省有相當的名望。
秦之初所在的酒桌,包括他在內,一共坐了七個人,其中三個身着粉色圓領大袖儒衫,她們都是少見的女性舉人。
大周朝幅員遼闊,地緣寬廣,所需官吏衆多。最初的時候,只有男子才能夠參加科舉,女子則在閨中刺繡。立國之初,通過科舉產生的官吏數量勉強夠用,但是後來大周朝內部狀況不斷,不斷有官員被殺,再加上科舉取士非常嚴格,不合格者不準做官,每三年一次的進士數量都是有數的,根本無法彌補官吏的缺員。
朝廷曾一度放寬科舉取士的標準,但是擴招之後產生的進士,質量明顯不如以往,到了地方後,根本無法勝任地方上繁雜的政務,惹得民怨沸騰,怨聲載道。故而這一制度試行不久之後,就廢止了。
在千餘年前,大周朝史無前例的出現了一位女皇帝,在她的強力推動之下,大周朝開始有限度的放開女子讀書的限制,逐漸的產生了一些女秀才、女舉人、女進士等。
朝廷專門爲這些人開闢了女科。按照比例取士,然後分配到全國各處任職,這一舉措有效地彌補了官吏不足的現象。
只是女帝在位的時候,有她的全力支持和推動,還好說一點。等到女帝駕崩之後,大周朝又換成男皇帝,對這方面興趣缺缺。再加上女子做官,有很多非常現實的問題沒有辦法解決,別的不說,單單結婚生子就是很大的問題。
那些女秀才、女舉人、女進士找不到婆家的,比比皆是,功名越高,越是沒有人登門提親。大周朝的男人們還是信奉“女子無才便是德”的,對這些科舉場上的女強人,個個都是敬謝不敏,避之唯恐不及。
到了最後,很多女秀才、女舉人、女進士不得不屈從現實,找一些販夫走卒草草成親,這距離她們的理想婚姻,差距實在是太多。可即便是這樣,從她們的家中也頻頻傳出家庭暴力的消息。
到了現在,大周朝的女性們紛紛畏女科如虎,不是沒有辦法,或者特別有興趣的,基本上都是繞着女科走。全國上下莫不如是,如今,已經很少有女子參加科舉了,朝廷每次會試雖然還專門開女科,但是報考之人卻是越來越少,朝中已經多次討論是否要取消女科了。
跟秦之初同桌的三位女舉人,有兩位年紀都非常大了,一位四十多歲,一位五十多歲,另外一個年紀跟秦之初相仿,面目還算清秀。三女都是眉目低垂,眼觀鼻,鼻觀心。在這樣一個男性佔了絕對多數的場合,她們三個都顯得有些拘謹,唯恐被人指摘爲輕佻。
整個豫州只有三名女舉人,其他州省的情形也差不多是這樣,千餘年曾輝煌一時的女科取士,如今卻沒落至斯,不能不讓人心生感嘆。
與其他桌熱火朝天的氣氛不同,秦之初所在的這桌顯得有些沉悶,三位女舉人不用說了,從頭到尾,連句話都沒說,其他三位舉人也都是悶葫蘆,連屁都不放一個。
秦之初沒話找話,三番兩次挑起話頭,始終沒有得到迴應,也就不再自討沒趣,他一邊喝酒吃菜,一邊打量着徐世森、蕭蔚湶等人所在的那一桌,暗忖着該尋找什麼樣的機會,去結交一番那些最有可能金榜題名的舉人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