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波坐在辦公室裡,憂心忡忡。
前幾天,女兒吳如回家,說檢察院將在看守所派駐檢察,他不以爲意,這種傳聞,他不止一次聽過。昨天,副檢察長鄧兵專爲此事打電話過來,他才相信,不由得擔心起來。
與胡爲那一幕雖說過去了大半個月,風平浪靜,可做賊心虛,尤其是吳波,一生正直,何曾做過這種勾當?當然更加放心不下。“爲什麼突然要派駐檢察?難道是?”吳波不敢往下想,不一會又嘲笑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麼膽小了?派駐檢察,只是檢察院的一項正常工作而已,何必多慮?”
正想着,副所長黃土推門而入。
吳波問:“黃所,明天,玉西檢察院對我們所裡派駐檢察,這事知道嗎?”
“知道,全所都知道了,大家議論紛紛。”
“噢,議論些什麼?說來聽聽。”
“吳所,議論雖多,不外乎兩種聲音。第一種聲音其說檢察院駐所是找茬來的,是抓人來的,不懷好意;第二種聲音說看守所很亂,正好檢察院駐所,大家可以一起努力,扭轉局勢。”
吳波興趣陡增,問:“有第二種聲音的是些什麼人?多不多?”
黃土有些不屑:“都是些外地人,人數不多,聲音微弱。他們懂什麼,就知道淨瞎說,湊熱鬧。”
吳波喜憂參半,喜的是,看守所還是有人想幹事謀業,憂的是,這股力量太小,簡直微不足道。
“第一種聲音呢?”
黃土揚聲道:“大部分人都是第一種聲音,反對檢察院駐所。”
吳波皺眉說:“按照法律規定,對監管場所,是應該派駐檢察的,只是玉西檢察院一直檢力不夠,纔沒有派駐。什麼檢察院駐所是來抓人的找茬的,純屬胡說,顯得公安太不懂法律了。派駐檢察是一件好事,你看我們所裡,秩序混亂,還不整改,遲早要出太事!”
玉西看守所地處鄉下,十分偏僻,大家都不願意來,於是子承父業,祖祖輩輩都在看守所上班。後來,進公務員隊伍必須考試後,年輕人也不願意選擇這裡,近十年才招進5個年輕人,有3個幹了兩年也走了。所以,看守所裙帶關係十分嚴重,唐、黃、劉三個家族勢力,互相傾軋,誰也不服誰。
當初,玉西看守所所長的位置空懸了大半年,唐、黃、劉三大勢力的代表人物教導員唐慶永、副所長黃土、副所長劉義,爲了所長的職位,明爭暗鬥,弄得公安局長周大樹左右爲難,不知如何安排。恰好,市局把禁毒支隊的吳波調到玉西公安局,周大樹一時無法摸透上級的意思,因爲吳波在瓦地公安鼎鼎有名,一下子調到偏僻的玉西,是重用還是冷落?周大樹冥思苦想後,便安排他到玉西派出所當所長,看似提拔,實際除了玉西看守所的人,誰也不願來,這樣,又是重用,又是冷落,也解決了看守所所長位置空懸的難題。
吳波調任看守所當所長時,目睹了看守所的亂狀,痛下決心要扭轉現狀,奮發了數年,發現唐、黃、劉三家勢力根深葉茂,錯綜複雜,你爭我鬥,不亦樂乎,絲毫不把看守所的大局利益放在心上。三家勢力裡,最強大要數唐姓與黃姓,劉姓亦步亦趨,跟在後面搖旗吶喊,忽左忽右。而唐姓與黃姓相比,唐姓因代表人物唐慶永是教導員,又要略勝一籌。因此,黃姓的代表人物黃土便想方設法拉攏吳波,吳波也極需要人來支持,唐慶永未能當上所長,深以爲恨,又認爲自己與吳波級別相同,並不將吳波放在眼裡,吳波遂專心信任黃土,疏遠唐慶永。
如此蹉跎數年之後,毫無建樹,吳波不禁心灰意冷,不思進取,得過且過,一番雄心壯志落滿了塵土。要換在以前,他定會聯合檢察院義無反顧地整風肅紀,可是現在,他不敢,他迫切需要知道玉西檢察院突然駐所的真正含義,否則,引火燒身,弄巧成拙。
黃土說:“聽說,這次來駐所的,是一個剛考進檢察院的毛頭小子呢。”
“我知道。”吳波內心一喜,臉上卻不動聲色,其實他並不知情,心裡在盤算:“看來這次派駐確實是正常的,如果是爲了我,怎麼會派個毛頭小子來呢?我真是老了,越來越膽小了。”
“可是,吳所,我有擔憂。”黃土說:“年輕人,血氣方剛,好大喜功,做事沒分寸,加上所裡這麼多問題,我怕,他不分輕重,捅出事來。”
擱以前,吳波早希望檢察院這麼幹了,他本想說:“你們平時一個個不是用鼻孔看人嗎?誰也不服誰,天不怕地不怕,怎麼現在怕了?”話到嘴邊,卻變成了這句:“那你說怎麼辦?”
“吳所,年輕人,好虛榮,易衝動,沒見過什麼世面,不如軟硬兼施,剛柔並濟,既給足他面子,又給他下馬威,不怕他以後不聽話。”
吳波心中一動,淡淡說:“有話快說,不要買什麼關子了。”黃土笑着湊過去,輕輕在吳波耳邊說着。
吳波聽完,不禁讚歎:“黃土,真有你的,這點子夠絕。好,你立即通知唐慶永、劉義、伍進清他們,務必依計行事,中間不能出了半點差錯,聽到沒有?”
黃土呵呵笑:“吳所放心,大家平時雖有點恩怨,可是,這個時候,孰輕孰重,心裡可都跟鏡子似的。”
張馳來看守所的時候,正沒完沒了地下着毛毛雨,鄧兵和吳如說送他過來,他執意不肯,一個人揹着行囊,迎着微微涼意的秋風,冒雨踏上了去玉西看守所的征程。
一個小時後,張馳到了玉西看守所門口。他佇立門前,擡頭張望,牌匾上的字已被歲月侵蝕得黯然無光,但高牆、電網、崗樓,無不散發着一股凜然不可侵犯的威嚴。不時有一些人,撐着傘,縮着頭,匆匆而過。
張馳久久凝望,默默地想:“這就是我今後戰鬥的地方了。”他看到愈行愈遠的夢,嘆息一聲,拔通了吳波的電話。
不久,幾個身着制服的警察急衝衝地趕來。一個英氣勃勃的一級警督,伸出大手:“你好,你就是張馳檢察官嗎?”
“是的,請問你是?”
“我是吳波!”
“幸會幸會。”張馳也伸出了手。
兩隻手緊緊握在一起,上下微微一搖,互相對視。吳波四十歲上下,方臉大耳,劍眉朗目,威風凜凜,依稀在哪見過,卻一時又無法想起,令張馳奇怪不已,他當然不知道,吳如既然是吳波的女兒,自是眉目間有些相像。
旁邊一個警察搶過張馳手中行禮,反手扛在肩上。吳波帶着張馳,來到辦公樓二樓201房間,門上貼着“駐所檢察室”幾個字樣。
吳波遞給張馳一串鑰匙:“這是你的辦公室,旁邊是休息室,你先休息片刻,中午替你接風洗塵。”
張馳打開辦公室,房間已經打掃得乾乾淨淨。休息室也整理得井井有條,他不禁心下感激。
中午,在看守所門口的酒店,替張馳接風。張馳開始執意不肯,吳波說:“張檢,你第一天上任,大家都想見見你,認識認識你,交流交流感情,這樣有利於工作嘛,你就不要拂了大家的意,冷了大家的心吧。”
張馳一想,倒也在理,先熟悉熟悉情況再說。
到了酒店,張馳有點後悔了,酒店外表看起來暗淡無光,毫不打眼,連個名字也沒有。待到裡面,卻是別有洞天。紅地毯,金壁紙,琉璃燈,暖音樂,裝飾得金壁輝煌,別具一格,令人耳目一新、心曠神怡。
除了值班的,看守所民警悉數到來。吳波攜張馳坐了首位,吳波這桌,除了幾個副所長,還有幾個配帶一槓一星警銜的民警,年年齡與張馳相差無幾,其他民警也依職位高低,紛紛入座。
吳波舉杯站了起來,大聲說:“兄弟們,今天是張檢第一天上班,來,大家齊飲這一杯,熱烈歡迎張檢到來,以後,張檢就是自己人,大家對他,就要像對我一樣,不然,我第一個不答應。”
“歡迎張檢!歡迎張檢!”其他人大聲喊着,聲音整齊洪亮,把張馳嚇了一跳,他哪見過這種場面,又是激動又是不安,忙對吳波說:“吳所,你這樣,我可消受不起。”
飲完杯中酒,吳波說:“張檢,別看我們看守所小,可是臥虎藏龍之地啊,來,跟你介紹介紹。這位是我們的副所長黃土,退伍軍人,一代老兵,做事雷厲風行,不愧爲一代軍魂!”
黃土笑呵呵地舉杯:“張檢,以後要多關心我們!”
吳波又淡淡說:“這位是我們的教導員唐慶永。”只見唐慶永一臉不高興,虎着臉端坐在桌上,張馳很是奇怪,卻也毫不在意,說:“幸會了。”
張馳當然不知,唐慶永貴爲教導員,職位在副所長黃土之上,吳波當着全所幹警的面,故意先介紹黃土,其意不言而喻,怪不得唐慶永十分不高興。
隨後,吳波又逐一介紹桌上的其他所領導。
介紹到一個配帶一槓一星警銜的年輕人時,吳波說:“張檢,這是伍進清,你初來可能不知道,他爸爸伍權,是縣委常委、政法委書記哩。”說完,又湊到張馳耳邊輕輕說:“他爸爸啊,在玉西可了不得,呼風喚雨呢,人稱‘玉西王’,連縣委書記都怕上三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