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人回到府內的議事廳,一陣寒暄之後,袁崇煥便派遣專使立刻將那查帶來的使節團送往京城,之後大家的話題立刻就轉回到遼東防務和當前的局勢上了。
得知朝廷今年不會增加遼餉後,剛剛升任副總兵的祖大壽第一個拍案而起:“這些窩在京城裡的傢伙簡直是不知所謂。現在關外戰事連連,各處流賊、土匪也紛紛揭竿而起。不發銀餉,難道讓將士們喝西北風去麼?一旦造成譁變,軍紀大亂,還談何遼東防務?”
聽了這話,王一凡心裡對他的厭惡之情倒少了幾分。
邊軍爲官,吃空餉、拍馬屁甚至殺良冒功的事情並不少見,這個祖大壽雖然經常袒護自己的親戚弟兄,但在大是大非上,倒還是不含糊的。
趙率教見袁崇煥面有難色,忙上前打起了圓場:“老祖,你就少說兩句。前一陣子兩浙遇到水旱,山東、河南又連遭旱災,朝廷內外交困、國庫空虛,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祖大壽這才扭過了頭,不再說話,但一臉氣呼呼的樣子卻並沒有絲毫改變。
場面頓時有些尷尬起來,還是袁崇煥率先打破了沉默:“正是因爲朝廷自顧不暇,我才邀衆位前來商議一下,如何想辦法度過眼下的難關。之前朝廷內對關外局勢已大爲不滿,彈劾我們坐困自守、徒耗錢糧的摺子早已堆成山。這一次,得靠我們自己了。”
正說着,管家老許卻匆匆從廳外走了進來:“老爺,外面來了幾個太監,說是奉了東廠魏公公之命,送來黃金千兩和白銀兩萬兩以資遼東軍務。”
廳內的衆人頓時吃驚不已,素聞這個魏忠賢擅權專斷、飛揚跋扈,卻沒料到他居然會用自己的私產來資助遼東軍務,都有些莫名其妙起來。
王一凡也站起來問:“袁大人,魏忠賢此舉究竟用意何在?”
“他實在是居心叵測啊。”一旁的趙率教答道:“表面上,他是大公無私、毀家紓難。但實際上,若遼東防衛固若金湯,女真韃子就無法從長城的毀缺處興兵入寇、威脅京畿之地。同時袁大人雖是朝廷的封疆大吏,卻飽受東林黨人的無端中傷,他這麼做,無疑是在向袁大人示好。這真是一舉兩得的妙計啊。”
周圍諸人立刻恍然大悟,忙問:“那不知袁大人如何應對?”
袁崇煥沉吟半響,對管家老許吩咐道:“拿我的筆墨紙硯來,我要上疏朝廷。”
老許應聲出去準備,少頃便和幾個僕人將筆墨紙硯放在了袁崇煥面前的桌子上。
袁崇煥提筆略微猶豫了一下,便奮筆疾書起來。
廠臣魏忠賢功在社稷,海內之所共見共聞,業已銘刻金石,無榮職贅。至其身任邊事,誓圖恢復,梟滅逆虜,任用劉應乾、陶文、紀用等,而關內外禦敵之伏甲、軍器、馬匹、懸簾等項俱以家資置辦,日逐觧來,又助軍需。臣方一意巡緝嚴警,諸營將吏不敢貪懦營私,不敢饋遺隱串,改虛爲實,化賈爲真;易怯而勇,以有今日。從古內臣誰有出其右者?通侯之世賞宜也!
王一凡見到他寫的這份奏疏後,心中大駭,不顧一切地上前抱着袁崇煥的提筆手腕道:“袁大人,這份奏疏萬萬不可呈上去。此疏一上,大人就成了閹黨的僕從,一世英名就此斷送!”
衆將領也紛紛起身相勸,袁崇煥卻苦笑一聲,輕輕推開王一凡,嘆息道:“國家現在多災多難,遼東大地上餓殍遍野,將士們衣不遮體、食不果腹。我這個遼東巡撫徒有虛名,卻變不出半分銀子。區區名節,又算得了什麼?”
衆人嘆息一片,低着頭坐回座位,袁崇煥伸手將寫好的奏疏交給管家老許,吩咐他好好招待那幾個東廠太監,繼續和衆將官議事。
方纔還叫嚷着糧餉不足的衆將領,看了方纔袁崇煥的義舉後都不再出聲討要,低着頭一言不發。
袁崇煥笑着擺擺手道:“大家不要擔心,既然我現在是遼東巡撫,日後追究起勾結閹黨的罪名,也自然是我一人承擔,軍務要緊,諸位不可荒廢國事。”
說着,他吩咐人將寧遠、錦州一帶的地圖鋪在桌上,和衆人仔細分析起來。
遼西一帶已經盡落敵手,遼陽、廣寧、瀋陽、鞍山等重鎮全都失守,只剩下寧遠和錦州依託背後的大淩河和渤海還掌握在明軍手中。
趙率教建議,依託寧遠和錦州兩所堅城構築鏈式防線,在兩城之間興建寨爾山堡、椵木衝堡、大興堡等多處堡壘抵禦女真的鐵騎進犯,並設置杏山驛、小淩河驛等傳遞消息,共同進退。
這樣一方面,可以扼守住進出山海關的必經之路,拱衛京畿。
另一方面,若兩城同時遭到圍攻,不但可以互相支援,朝廷更可派船從海上進行支援。
他這一番建議,立刻就得到了衆將領的一致支持。
不過在這張地圖上,王一凡卻赫然發現在黃海另一側的朝鮮半島北端,有一個孤零零的小島被用紅圈醒目地標註出來,忙問:“袁大人,這個島是什麼地方?”
“這是皮島。”袁崇煥解釋道:“它旁邊是身彌島、炭島等諸多島嶼,現在是都督毛文龍率兵鎮守在此。”
王一凡立刻就想起這個毛文龍,正是史書中記載被袁崇煥以多條罪名斬首的大明總兵,袁崇煥被之後即位的崇禎誤殺,罪狀裡也包括了這條罪名。
爲了瞭解更多的消息,他忙問道:“我對這個毛大人並不熟悉,還請袁大人多說幾句。”
袁崇煥的臉上立刻就露出不快的神色。
自從他擔任了遼東巡撫後,這個毛文龍就一直藉故不來寧遠城會面,帶着自己的水師在皮島上作威作。
他在附近一帶召集流民,時不時跑到女真人的背後,不痛不癢地偷襲幾下,後來女真人加強防禦後,就在這一帶海上幹起了海盜的買賣。
之後更私設東江鎮,迫使朝鮮國的官吏替他徵收軍糧,還驅使這一帶的朝鮮百姓替他搬運石材木材,修築城樓兵營和住房,赫然一副土皇帝的架勢。
爲此,朝鮮的李氏王族十分苦惱,雖然朝鮮國一直都將大明視爲自己的宗主國,但畢竟自身一直以來都算得上是個完全獨立的國家,毛文龍這麼賴着不走,很讓他們頭痛。
尤其是自從女真崛起之後,大半個遼東已是女真人的天下,之前皇太極更藉着毛文龍的由頭攻擊朝鮮,讓他們苦不堪言,不斷派出使者向大明朝投訴。
當然,這些外交上的壓力,也一下子就轉移到了袁崇煥的頭上,爲內閣諸臣攻擊他的奏疏,又增添了一個罪狀。
可是毛文龍卻絲毫不知,過得是愉快瀟灑。
每個月都派人向袁崇煥大手大腳討要軍餉,渾不把他放在眼裡。
想到這裡,他鼻子哼了一聲,臉上的神情更加嚴肅了。
一旁的趙率教早看出他臉色的變化,忙將王一凡拖到一邊,將其中的原委一股腦兒全告訴了他,然後帶着他重新走了回來。
王一凡抱拳道:“大人,現在的形勢已經很清楚了,目前我們的糧餉只夠維持一時,要想固守住寧錦防線,還需要自力更生、好好經營。現在剛到初春時分,正是耕種的關鍵時期,我們不妨派出官吏和軍隊,召集流民、剿匪平亂,效仿諸葛亮屯田渭南,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袁崇煥的臉色這才慢慢舒展開來,伸手捋着長鬚道:“這的確是一個辦法。大軍屯田,一方面可以自給自足,另一面也可將這一帶的局勢穩定下來,一舉兩得。這樣吧,寧遠城就由我、祖總兵駐守,而錦州城就由趙大人前往戍守。一凡,你隨趙大人一起,我會上奏朝廷,加你爲遊擊,協助趙大人守衛錦州。”
王一凡還未反應過來,趙率教就猛搗了搗他的胳膊:“傻小子,還不快謝謝你未來的岳父大人。升了遊擊,日後就可以開府設幕,自己招兵買馬了。”
王一凡這才醒悟過來,忙拜服在地:“多謝袁大人厚愛。我王一凡必將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好。”袁崇煥笑着扶他起來,意味深長地說:“這一趟你在蒙古立了大功回來,之前的承諾也應該兌現了吧。”
王一凡知道他說的是自己和袁芳的婚事,居然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男子漢大丈夫一言九鼎,豈有出爾反爾的道理?”旁邊的趙率教立刻替他答道:“這件婚事就這麼定了,我來替他們兩位新人做個見證,咱們好好選定良辰吉日,讓這對新人拜堂成親。”
王一凡立刻急道:“趙大人,這隻怕不妥吧?”
“什麼,難道你還想悔婚?”趙率教的臉色立刻就沉了下來:“真沒想到,紅口白牙的事情你還想抵賴,是不是不想給我老趙這個面子?”
“不,不是。”王一凡忙擺手辯解道:“和袁大小姐完婚,在下當然是巴不得。可是回來這一路上,袁大小姐好像還因爲蒙古玉格格的事,對我心有芥蒂。若是我二人勉強成婚,只怕一樁好端端的喜事,會變得不可收拾,反爲不美了。”
“想不到你居然還是個多情種子。”袁崇煥也忍不住笑了起來:“那個蒙古玉格格又是何許人也?居然還和你糾纏不清?”
“此事說來話長,總之一句話,若是袁大小姐心不甘、情不願,那我王一凡寧可這樁婚事作罷,也絕不強求。”王一凡懇切道。
看他這副誠懇的樣子,袁崇煥也變得爲難起來。
卻不料旁邊的趙率教卻哈哈大笑了起來:“我以爲是什麼事?原來竟是這單風流罪過,一凡你且莫擔心,我那個五姨太海蘭珠已經在向袁大小姐解釋其中的隱情了,相信用不了多久,她就會明白你的苦衷。”
這一下倒是袁崇煥大驚失色:“老趙,你什麼時候又娶了個五姨太了?”
“嘿嘿,男人三妻四妾,還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趙率教笑道:“只不過我新娶的五姨太,卻是個蒙古女人,還是個寡婦,說來倒有些羞於出口了。”
“你……”袁崇煥哭笑不得道:“我原以爲你這次從京城回來,這個風流毛病就收斂一點,想不到現在卻變本加厲了。老趙,不是我說你,這些蒙古人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知道了,我早就清楚。”趙率教不耐煩地擺擺手:“誰叫我老趙就有這麼個風流怪癖呢。嘿嘿,袁大人你就別責怪我了。大不了我以後在國家大事上多出出力,補償一下就是。”
袁崇煥也只得無奈地搖了搖頭,旁邊的祖大壽和吳襄等人也紛紛起身,假模假樣地向他們恭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