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王一凡已經擡起了頭,正面無表情地向多爾袞逼近,他的一隻手握在腰間的寶劍劍柄上,手指輕輕地碰着劍柄上的紅穗子,像是隨時要拔出來。
他的臉上平靜鎮定,似乎是胸有成竹的樣子,新換上的太監袍服還滴着水,一步步踏在宮內厚厚的紅地毯上,就像是死神一般慢慢迫近。
多爾袞的心中驚駭,臉上卻不敢表現出來,他暗暗將身體靠近了袁芳,笑道:“想不到我們又見面了。”
“沒錯。”王一凡也冷冷笑了起來:“不過我想,這是我們的最後一次見面了。過了今天以後,你就不會在這個世上出現了。”
他的手腕微一使力,已經將紫陽寶劍拔出了一些。
多爾袞下意識地想挾持袁芳做人質,卻不料王一凡立刻就識破了他的心思:“你可要小心點,我手裡的劍可不光會砍人腦袋,還會變成飛劍剁手!”
多爾袞心中一凜,停住了動作伸手道:“我們能談談麼?”
“下地獄和閻王爺談吧!你這條女真狗!”王一凡狠狠說了一句,一把將腰間的紫陽寶劍拔了出來,明晃晃的劍尖正指着多爾袞的鼻子。
多爾袞望着眼前的寶劍,本是驚恐萬分的臉忽然變得扭曲起來。
在這種性命攸關的生死一線間,他居然哈哈大笑起來。
本想一劍取了他首級的王一凡也忍不住好奇起來,抖抖劍尖問:“你笑什麼?”
多爾袞止住笑聲,低沉着嗓子說:“殺我一個多爾袞容易,但你的大興堡可就徹底完了。”
王一凡有些意外,停住身體不再前進:“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多爾袞見他的動作停住,情知剛纔的話起到了作用,忙道:“你難道就不好奇,我是怎麼知道你在大興堡駐守的事麼?”
王一凡嗤笑一聲:“我在大興堡駐守的事情遠近皆知,你知道有什麼好奇怪的?我明白了,你這條女真狗是想用緩兵之計!”
話語間,他手裡的寶劍猛地向前一遞,鋒利的劍尖逼住了多爾袞的脖子,只要輕輕往前一送,就能刺穿他的喉嚨,將這個陰險狠辣的多爾袞立斃劍下。
多爾袞見狀一急,忙大聲道:“我說的不是這個!你難道不想知道在大興堡中,早就有人和我搭上線了?”
“不就是張家寨的張德貴麼?”王一凡鄙夷道:“那個漢奸賣國賊,早已被我就地正法了!”
多爾袞又笑了起來,這一次比方纔笑的聲音更大,笑聲中充滿了讓人毛骨悚然的諷刺意味。
“你又笑什麼?”王一凡怒道。
“我笑你只不過是個有勇無謀的武夫罷了。”多爾袞陰鷙地說:“張德貴算什麼東西?不過是個跳樑小醜罷了。他這種人,也配和我相提並論?”
王一凡沉吟不語,但手裡的劍已經略略往回收了點。
多爾袞只覺脖間的森冷感大減,忙繼續說道:“你難道就不奇怪麼?上次你兵困大草原,爲什麼寧遠城那麼長時間卻不發一兵一卒救應?其實是裡面早有大將和我們串通好了,要借蒙古人的刀,取你的性命!”
王一凡緊皺眉頭,腦子裡飛速地想了起來。
之前他一直忙於大興堡的重整建設,從未想過草原之戰的前後種種,此刻被多爾袞舊事重提,他也開始覺得其中疑點重重。
多爾袞見他的表情變化,心裡的求生大熾,忙繼續說道:“之前我們女真軍隊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每次都在你們大明軍隊之前行動,難道你就從來不懷疑麼?”
“好了!”王一凡斥道:“你要有什麼想說的,就痛痛快快地說出來!否則我就一劍割斷你的喉嚨,讓你帶着肚子裡的話下地獄!”
多爾袞又笑了起來:“你當我是三歲的孩童麼?這樣的秘密我要是立刻說完了,你纔會立刻送我下地獄。這個秘密,就是我的護身符。”
王一凡眉毛一挑,手裡的劍又舉了起來:“你以爲我不敢殺你?”
多爾袞望了望他,雖然背後早已是汗水矜矜,但表面上卻依舊硬氣地說:“橫豎是個死,你不要逼我太甚!別忘了,外面還有我帶來的幾十個親扈侍衛,雖然輪到單打獨鬥,他們沒有你的身手好,但若是一擁而上……還有這個大玉兒,你自信能帶着她輕鬆離開麼?”
想到其中的利害種種,王一凡的心裡也開始猶豫起來。
宮門外忽然傳來一個聲音:“貝勒爺,您有什麼吩咐麼?”
王一凡情知這是外面的侍衛聽見了多爾袞的笑聲,但又不敢打開宮門來探個究竟,因此才隔着門問。
他搶前一步,用寶劍架在多爾袞的脖子上,低聲吼道:“小心說話,不然小心你的腦袋!”
多爾袞微微點了點頭,清了清嗓子喊道:“我沒事,今天雨大風急,你們可要小心謹慎,別讓什麼刺客闖了進來。”
這句話一出,王一凡的心裡立刻一緊,手裡的寶劍猛地貼在多爾袞的脖子上,怒聲道:“別耍花樣!”
外面的侍衛卻好像沒聽出多爾袞這句話裡的深意,過了半響才答道:“貝勒爺的吩咐我們都知道了!請放心,我們一定會加強警戒,不教一個刺客溜進宮來。”
多爾袞在心裡猛罵這羣懵懂無知的侍衛,表面上卻不敢顯現出來,只得吩咐道:“好吧,你們現在宮外候一會,我很快就走。”
等宮門外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王一凡才慢慢鬆了一口氣。
他一把揪住多爾袞的領子,憤怒地問道:“你剛纔想耍什麼花招?真不想要這個吃飯的傢伙了麼?”
多爾袞卻乾脆橫下一條說:“有本事的話,你就乾脆一劍殺了我,看你自己能不能帶着大玉兒出去!還有,寧遠城裡的秘密你也別想知道了!”
王一凡一時也猶豫不定,就在他面有難色的時候,多爾袞的脖子上忽然又多了把寒光閃閃的匕首。
這把匕首卻是牀邊的玉格格摸出來的,她此刻眼中堅定而從容,卻哪還有半分剛纔的癡呆樣子。
王一凡驚喜道:“玉兒,你已經好了?”
玉格格笑了笑,兩片薄薄的朱脣下,如碎玉般的上下兩排貝齒微微閃現,吐氣如蘭地答道:“其實我早就恢復正常了。這個多爾袞自以爲有了馮老道配置的失心丹,就能控制住了。可是他卻沒想到,除了在前幾次我被迫吃下丹藥以外,後面的幾次我都暗將吞下的失心丹壓在舌底,事後全數都吐了出來。”
王一凡心中疑惑,忙問:“既然你早就恢復正常了,那爲什麼還任由這個多爾袞將你帶到瀋陽?”
“一凡,你有所不知。”玉格格輕聲說道:“一開始我也抱着逃走的念頭,打算找個機會擺脫多爾袞的控制,跑出去找你。可是後來,這個念頭就被我打消了。殺害父汗、挑唆大哥分裂部族的詭計,完全是出自皇太極這個罪魁禍首。不親手殺了他,又何能消我心頭之恨?”
王一凡恍然大悟,原來玉格格裝瘋賣傻,任由多爾袞帶她到了瀋陽的禁宮,居然是爲了抱父親和部族的深仇大恨,這種忍辱負重並不惜犧牲自身名節的行爲,一下子讓他對這個外表嬌弱的玉格格肅然起敬。
玉格格接着說:“到了瀋陽,我有好幾次接近皇太極的機會。但每次他的身邊總有衆多侍衛守護,或許是吃了你上次在風涼山大營行刺的虧,他不光變得疑心重重,就連身上也整日都戴着堅固的貼身烏金軟甲,我沒有把握一刺中的,這才一直隱忍不發。我本打算等到大婚的一天,手刃此獠,沒想到……”
王一凡苦笑道:“沒想到我這個不速之客找了過來,想要救你出宮。卻正好破壞了你精心設下的刺殺計劃。”
“不不不,一凡,你千萬別這麼想。”玉格格的臉上忽然紅了:“其實你能來救我,我真的是開心極了。你在草原上不惜爲了我和查哈對峙多日,這些事我都知道得一清二楚,也很感動。”
王一凡忙打斷了她的話,勸道:“玉兒,不如你就乾脆和我一起走吧。報仇的大計我們慢慢從長計議。”
玉格格卻低下了頭:“父母之仇,不公戴天!更何況這個皇太極若是不死,對你和大明都是個極端危險的存在。還記得我之前說的話麼?現在的女真已經變得異常強大了。甚至比努爾哈赤在位時更加難對付。”
王一凡點了點頭,在瀋陽這些日子裡,他深刻體會到女真這個僅有幾十萬民衆的小部族的恐怖來。
他們不但像蒙古人一樣彪悍勇猛,更在強大的生存危機下變得異常變通。
他們就像海綿一樣吸收着漢族的文明和各種知識,並將這些轉化爲自己的戰鬥力。
他們更開始將攻心之計運用到對漢民的統治上,這種以漢治漢的手法,更是顯出了他們異常狡詐的險惡用心。
若是任由他們這麼發展下去,只怕之後華夏人民還是逃脫不了被女真鐵蹄奴役的漫長大清歲月,這卻是王一凡所不願意看到的事情。
卻聽玉格格又說:“其實多爾袞的所謂秘密我早就知道了,你們大明的內奸就是祖大壽!”
聽到此話,王一凡在震驚之餘又覺得有些合情合理。
作爲遼東一員赫赫有名的大將,祖大壽的立場一直是撲朔迷離,讓人捉摸不透。
在史書中,他曾多次投降皇太極,又很快反水回到大明的陣容中。
即便是在後來清廷編篡的《明史》中,祖大壽也是以很低劣的漢奸形象出現在《貳臣傳》裡。
但他又有些遲疑,雖然他和祖大壽的連襟吳襄有着極大的仇怨,但就在平時的相處中,他完全感覺不到祖大壽的貳心。
想到皇太極等人一向擅長使用反間計,他不免也有些疑惑起來。
不過想到現在他們仍然身處險境,王一凡便極力勸道:“玉兒,我們先別說那麼多,現在你的事既然已經暴露了,我們還是趁機先逃出去吧!”
玉格格猶豫了一下,忽然揪住多爾袞的脖子道:“無妨,現在我的計劃也只有多爾袞一人知道,只要殺了他,我還是有機會接近皇太極,將他手刃於刀下!”
王一凡卻用力奪了她手裡的匕首,動情地勸道:“你不能這麼做!這樣你犧牲太大了!就算你殺了皇太極,自己卻也難逃一死。報仇的法子很多,爲什麼非要逼自己上絕路呢?”
他望着玉格格,神情異常堅定地說:“我向你保證,一定會替你和父汗報這個血海深仇!快和我走吧!”
玉格格的心中頗爲感動,望着他的臉,終於下定決心,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