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通看到周圍幾個僕人各自捧了一個沉甸甸的紅綢包袱過來,心裡已經明白,他暗暗掩飾住心中的喜悅,故意裝出詫異的表情問道:“這是什麼?”
那幾個僕人將包袱放在了桌子上,立刻退了出去,吳三桂也命人繼續斟酒,他笑着打開其中的一個紅綢包袱說道:“這次老唐千里迢迢趕來,一路上實在是辛苦了,我特意準備了這五千兩紋銀,聊表寸心,還望老唐你笑納。”
唐通雖然知道包袱內是白銀,卻沒想到吳三桂居然這麼大方,心裡驚喜交加,將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笑道:“那真是卻之不恭,受之有愧了!平西伯,你若是有什麼需呀幫忙的地方,請只管說,我老唐一定會盡心盡力去辦,哈哈……”
吳三桂見他的表情開始緩和,也趕緊說:“老唐啊,你這就見外了,咱們可是生死之交,還分什麼彼此呢?事情是這樣的,歸順王一凡的事情,我明天還打算召集關寧的文武官員商議一下,看看大家的意思。”
唐通笑着說:“吳老弟啊,我唐通是個粗人,說話一向都很直。俗話說家有百千口,主事在一人,現在是否投順晉王,我看決定權也在老弟你的手裡,是不是?”
吳三桂見唐通老奸巨猾的樣子,心裡暗暗罵了一句,面上卻不動聲色地說:“老唐啊,話可不能這麼說,雖然我現在是軍中領袖,但也不能搞一言堂啊。明日不單要和文武百官商議,更要和重要縉紳商談,才能得到最終的決定。”
唐通驚訝地問:“怎麼?還要和地方豪紳商談?現在降與不降不都在老弟你的一句話麼?與這些地主豪紳何干?”
吳三桂忙擺擺手道:“老唐,你這話可就錯了。這一次關內百姓有十幾萬隨我入關,就駐紮在附近的縣內,倘若我一意孤行,不和當地士紳商量,一旦要是決定歸降,那麼這些百姓豈不是會產生變數?我看啊,還是必須和這些鄉紳商議爲好。”
唐通心知這是吳三桂的託詞,但也不便當麪點出,就笑着說:“吳老弟啊,你思慮周詳,看起來我恐怕真的需要在此留宿二、三日了。”
吳三桂也笑着說:“老唐說的極是,如此重要之事,絕對不可以操之過急。”
唐通只得苦笑地點了點頭,勉強同意在山海關停留幾天。
他忽然正色道:“平西伯,你我可是松山戰場上的生死之交,又都是崇禎帝敕封的伯爵,咱們倆的感情非比尋常。這次奉晉王命前來勸降,還帶着令尊的一封書信,但平西伯你自從和我見面以後,就一直咬死牙關不鬆口,這不是明着讓我爲難麼?”
吳三桂見他一臉嚴肅的樣子,心裡不免有些爲難。
但唐通卻在此刻將話鋒一轉,笑着道:“平西伯啊,你想得太多了,但有一件事情你卻是大大失策了。”
吳三桂忙問:“不知道老唐你說的是什麼事?”
唐通凝神注視着吳三桂,一字一句道:“明朝其實氣數早就盡了,這一點大家心知肚明,可你出關之前,卻將全家老小都留在京城,這還不是大大失策?若是你不降王一凡,他一怒之下將你的全家老小殺個一乾二淨,那麼世人將如何說你?老弟啊,你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
吳三桂想到京城裡的親眷,也是愁眉不展地嘆了口氣:“老唐啊,我問你一句,我的家人現在在京城裡可好?”
唐通見吳三桂爲之動容,就故意挑撥道:“我沒有入京,因此對這些事情並不清楚。但看你現在爲了博取大明忠臣的虛名,就要犧牲老老少少三十多口的性命,難道你真得忍心?”
吳三桂心中酸楚,忍不住淚流滿面,他悲切地說:“先帝一向不辭勞苦,勵精圖治,絕非亡國之君。但只可惜他秉性多疑,動不動就誅殺大臣,松山敗亡之後,寧遠早就是關外孤城,我舅父祖大壽因爲糧盡援絕,也不得不降。皇太極也派人送來兩次書信勸我投降,可是都被我嚴詞拒絕。但崇禎帝對我依然不放心,下旨調我的全家老小移居京城,這纔算放了心。我雖然身爲邊鎮大將,但這種事情豈敢和崇禎帝爭執,也只能聽之任之,誰想竟然釀此大禍!”
唐通見吳三桂一臉悲痛的樣子,心裡也暗暗有愧,就趕緊勸說了幾句。
吳三桂擦了擦眼淚,又和唐通說了一會話,就安排他住在了收拾一新的行館內。
他立刻派手下的親信將行館嚴密封鎖起來,不讓一個人進出,名爲保護唐通的人身安全,實際上卻是將他軟禁起來。
唐通雖然心知肚明,卻也只得無奈就範。
吳三桂回到家中,想着現在的紛繁事務,竟是徹夜難眠,此刻,一個細作從關外回來,給他帶來的北方滿清的具體動向。
他立刻召集將領和幕僚展開會議,將清兵不日就要南下的消息說了出來,大家聽到清兵有意出關,就對王一凡的威脅的更加有恃無恐,會議上不時有人慷慨激昂地向吳三桂表達決心,更激動地揮舞着拳頭,以示絕不投降的信心。
吳三桂見將領們個個都抱定了不降的決心,心裡也慢慢堅定起來。
中午,他在行轅中設宴款待唐通,說明他同麾下文武百官最終商議決定,打算繼續效忠大明,誓死不降,若王一凡率軍前來進犯,他就會率關寧將士在山海關外和王一凡決一死戰。
雖然唐通心裡也早就做了最壞的打算,但這個結果還是讓他大爲失望。
唐通見吳三桂如此堅決的樣子,就試探地問:“平西伯,是不是已經得到了滿清韃子兵即將南下的確實消息?”
吳三桂故弄玄虛地說:“這個我可是一點消息都沒有,自從我率軍入關以後,和關外就斷絕了聯繫,滿清的動靜我根本一無所知。”
唐通一臉爲難地問:“那我這次豈不是無功而返。不如這樣吧,吳老弟,你替我着想,就乾脆和王一凡寫封回信好了。”
吳三桂義正言辭地說:“我是大明的平西伯,所謂正邪不兩立,官賊不相交,這個書信我不能寫。至於你們帶來犒軍的財物,我已經命人寫了一個收條,讓你們帶回去。”
唐通嘆了口氣,說道:“好吧,既然吳老弟你決心誓死盡忠,那我也就不多勸了,今日午宴之後,我下午就啓程,向晉王報告這裡的消息。”
吳三桂點頭道:“老唐你既然有使命在身,我也就不便強留,爲防一路上你們有危險,我已經派了一百騎兵拿着我的令旗準備護送你們回去。”
唐通嘆道:“你想得如此周到,真是讓老哥我汗顏了,咱們雖然這件事上談不攏,但過去的交情畢竟還在。”
吳三桂便命人立刻擺開宴席,將菜餚和熱酒端了上來,唐通喝了一口酒,忽然道:“吳老弟啊,你雖然已經下定決心,但目前卻依然人少勢孤,而且山海關也是彈丸之地,我看你意態如此堅決,勢必是得知滿清就要南下,纔敢與晉王對抗,你說我說得對麼?”
吳三桂心裡一驚,暗想這個唐通也不簡單,卻見旁邊一陣香風撲面而來,卻是陳圓圓和幾個丫鬟又來斟酒了。
這個陳圓圓一進廳內,頓時滿室生輝,唐通見了陳圓圓的以後,也是忍不住心中一動,暗暗驚歎吳三桂的豔福不淺。
卻見陳圓圓從一旁的丫鬟手中接過酒壺,笑盈盈地上前給唐通斟酒,同時溫言軟語地說:“祝唐大人官運亨通,節節高升。”
唐通看着陳圓圓那握着酒壺的白皙小手上,驚歎不已地喝完了杯中酒。
只見這個陳圓圓帶着青春靚麗的笑容,舉手投足之間更有一股嫺靜秀麗的氣度,真是讓人流連忘返。
她替座上的唐通和吳三桂倒完酒後,就轉身走了出去。
唐通原本很關心滿清入關南下的消息,但被陳圓圓這麼一打亂,也就不再追問,而是端着酒杯對吳三桂笑道:“吳老弟,你真有眼光,可令我羨慕死了。幸虧這次王一凡讓我帶來陳圓圓給你,若是她留在京城,恐怕也很難保全。”
吳三桂心裡暗怪唐通的失態,但卻不好明說,只得也舉杯和他碰了一下,說道:“俗話說明人不說暗話,我看老唐你雖然投降了王一凡,但他也不會拿你當自己的真正心腹。咱們是歷經生死的患難之交,情分非比尋常,現在你就要走了,我也斗膽說一句肺腑之言,還望你不要見怪。”
唐通忙道:“吳老弟何必如此客氣,我們倆的關係那自然是不用說了,有什麼話你只管說出來,愚兄聽着就是。”
吳三桂微笑着喝完了杯中酒,信心滿滿地說:“雖然現在我兵力不多,但卻並不擔心,隨我進關來的百姓中有不少都是年輕丁壯,只要我一聲令下,湊出一支十萬大軍並非難事。”
唐通點了點頭,繼續問道:“這個我相信,可是你這些兵馬的糧草何來呢?”
吳三桂繼續說道:“我的糧草也至少可以支持半年,就在我入關之時,早已將關內的糧草從海路運到了山海關的附近海邊。現在我手裡有精兵十萬,而且個個都懷着效忠明朝的必死之心,足以以一當十,另外,糧草也足夠支持半年,再加上我現在是以逸待勞,還有那些火炮火器,王一凡不來就罷,他一旦前來,必然討不到好。”
唐通聽他說得理直氣壯,心裡卻不以爲然,他突然問:“莫非吳老弟真的打算向滿洲借兵麼?”
吳三桂搖了搖頭:“我是明朝的邊關大將,和滿清早有不共戴天的血仇,雖然大明已亡,但這種投靠外虜的事情我絕不會做,此刻,我打算爲大明守此孤城,並號召天下勤王之師共起反抗王賊。”
唐通越是看吳三桂不肯承認和滿清勾結的事情,越是相信滿清的韃子兵已經做好了準備入關南犯,但他也不願多問,希望和吳三桂繼續保持着目前的朋友關係,說不定日後自己可以用得上,想到這裡,他笑着問:“既然如此,那吳老弟,咱們相交一場,這次我很快就要和你分別,不知道你還有沒有什麼地方需要老哥幫忙?”
吳三桂趕忙說:“有,正有一件事情需要老哥你鼎力相助。之前我對你說出我不願投降的意思,那是因爲相信你是我的真朋友。可是你這次回到北京之後,可千萬不要這麼直接告訴王一凡我不肯投降,不如說得稍微婉轉一點。”
唐通笑道:“那依老弟的意思,我該怎麼說呢?”
吳三桂沉吟道:“還望老哥這次回去以後,不要直說我拒絕投降的事,就說我還在猶豫不定,之後自然會寫一封書信帶給我的父親,將我寧願粉身碎骨的消息告訴父親。”
唐通聽他說了這句話,心裡一陣膽寒,他也以爲王一凡不是自己之前認爲的開國立業之主,現在看到吳三桂如此堅決,再加上滿清即將入關的消息,心裡也開始動搖起來。
唐通試探地問:“雖然老弟你如此堅決,但在信裡是不是要委婉一點,免得家人替你受過?”
吳三桂堅決地說:“我之前也曾爲此犯難,但自古忠孝不能兩全,我自幼熟讀聖賢之書,更是責無旁貸。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只是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做。”
唐通想了一下,就出主意道:“有了,吳老弟你不妨效仿楚漢相爭時劉邦的計策,在信內毫不留情地斥責令尊不能盡忠殉國,將他狠狠斥罵一番,或許王一凡就因此不會傷了你全家老小的性命,也未可知?”
吳三桂暗暗在心裡罵了唐通出的這個鬼主意,暗想唐通站直了說話不腰疼,這實在是拿着自己全家老小的性命去賭博,萬一王一凡要是惱羞成怒,自己一家三十餘口都死無葬身之地。
但此刻,他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好寫了這封信,讓唐通帶着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