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剛靠岸,就有一隊兵丁跑上來詢問,領頭的小校得知船上竟是鼎鼎大名的王一凡和皮島的耿仲明,二話不說就命衆人幫着卸下了貨。
王一凡見筆架山一帶戒備森嚴,憑空多出了無數神色匆匆的士兵,忙問道:“最近是不是女真人要入寇了?”
那小校忙湊上前說:“聽說女真人兵分三路出了瀋陽,先頭部隊已經到了錦州城外的大小淩河和右屯衛附近,正在攻打城堡和要塞。”
王一凡心中一驚,想不到這個皇太極說動手就動手,竟然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組織起了第二場攻勢,他擔憂大興堡一帶的安危,顧不上去和錦州城的趙率教等人見面,就帶着軍械物資趕回到了大興堡。
此時的大興堡營內,也是一片緊張的肅殺之氣。
大多數新招進來的士卒都沒打過仗,對勇悍兇殘的女真騎兵頗有畏懼,再加上王一凡一直未歸,營內已有些風吹草動,虧得曹文昭和戚無傷倆人極力穩定軍心,這才使得大家都稍微穩定下來。
眼見王一凡不但平安歸來,還帶來了許多軍械物資,衆人的臉上終於重又出現了笑容。
更讓他們感到驚奇的,是之前被擄到瀋陽的玉格格也隨他們回來了,看王一凡和她親密的樣子,幾人心裡早有了數,便不再多問。
王一凡首先安置好玉格格和蘇茉兒,緊接着找來了範秀才。
這個範秀才在逃回大興堡後一直愁眉不展,女真人的出兵在他的意料之中,但他早就判斷出皇太極會選擇實力相對較弱的大小淩河和右屯衛附近先下手,所以對目前大興堡一帶的局勢還是比較放心的。
唯一讓他覺得惴惴不安的是,近來周圍村子裡一個遠近出名的馮寡婦開始大大活躍起來了。
馮寡婦的丈夫正是之前在張家寨被王一凡就地正法的張顯貴,在丈夫被斬殺以後,她表面上裝作一副恭順服從的樣子,但背地裡卻偷偷搞起了小動作。
她今年約莫三十來歲,在丈夫死前就以裝神弄鬼聞名鄉里,還得了個馮神婆的綽號。
這個女人體態圓潤,眉頭梳得又細又彎,臉上始終濃妝豔抹,頭髮也故意梳得慵懶散亂,對人接物也始終給人一種風騷的感覺。
戚無傷在張家寨時就提議將這個女人一併砍了,以免留下後患。
可王一凡卻因爲之前定下的不傷老弱婦孺的規定而沒有殺她。
之後這個馮寡婦便在家裡擺上香燭,自稱能治療各種疑難雜症,引得不明真相的人不時去求藥問醫,就連部分新招收的兵校也踏進了她家的大門。
周圍開始流傳起和馮寡婦的各種風流韻事來。
因爲王一凡和範秀才秘密前往瀋陽刺探軍情,營中只剩曹文昭和戚無傷二人主持大局,光是修築堡壘和訓練新兵的事情就已經讓他們自顧不暇了,對於馮寡婦,他們也只得睜隻眼閉隻眼,故作不知了。
等範秀才回到營中時,才發現事情有些不大對勁了。
就連遠在山寨裡的鎮三山,據說都和這個女人搭上了關係。
自從女真人入寇的消息傳來以後,鎮三山營寨裡的消息就忽然中斷了,派去聯絡的將佐也沒有回來,範秀才心焦如焚,但現在大戰在即,守衛大興堡的軍力尤顯不足,根本無法抽調出兵馬去鎮三山處探個究竟。
正在憂慮時,王一凡卻忽然回來了,他喜出望外地說:“王大人,你回來可就好了,這下子女真韃子大兵犯境,咱們又要經歷一場前所未有的考驗了。”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女真人雖然勇悍,但我們也不是吃乾飯的。”王一凡對着屋內的將士大聲勸慰了起來。
他洪亮的聲音在屋內不斷迴盪着,讓起初還憂心忡忡的衆人頓時如吃了顆定心丸般穩定下來。
但卻在此時,一騎小校卻帶來了一個非常不好的塘報——大小淩河以及右屯衛城已被皇太極攻陷。
屋內衆人大驚失色,忙問這小校具體的情況。
從他的口中,衆人才得知,皇太極此次親率大軍來犯,命貝勒德格類、濟爾哈朗、阿濟格、嶽託、薩哈廉、豪格率護軍精騎爲前隊,攻城諸將率綿甲軍等攜雲梯、挨牌諸器械爲後隊,他則親自同大貝勒代善、二大貝勒阿敏、三大貝勒莽古爾泰率領大軍居中。
滿、蒙、漢八旗三隊魚貫而行,在廣寧外抓獲明軍哨卒,經詢問得知右屯衛和大小淩河各處堡壘剛剛纔修成竣工,裡面並未有大隊軍馬駐守。
皇太極當機立斷,命先鋒部隊連夜行軍,僅半個時辰就輕取只有百人駐守的右屯衛城。
之後皇太極更親率兩黃旗和兩白旗攻打大淩河城,而莽古爾泰則圍攻起小淩河城,很快就輕鬆攻下二城,兵鋒直抵錦州城外,四面合圍。
這小校接着呈上趙率教的書信,上面是他的親筆手書,希望王一凡迅速派兵馳援錦州,和城裡的趙率教裡應外合,解救錦州城之危。
王一凡未及多言,另一個傳令官便飛馬從寧遠城的方向趕到,送上了袁崇煥給他的書信,這封信裡告誡他切勿輕舉妄動,以免中了皇太極的圍點打援之計。
王一凡看着兩封內容迥異的書信,一時之間也沒了主意。
他揮揮手讓王守義將這兩位送信的校官送了出去,將信箋展示給諸人看了一遍,之後問道:“趙大人要我火速去救錦州,而袁大人要我按兵不動,他二人的意見看起來都有一定的道理,可我們到底該怎麼做呢?”
衆將士議論紛紛,有說派兵營救的,也有說該按兵不動的,誰也說服不了誰,王一凡只得轉頭問範秀才:“不知道先生有何建議。”
範秀才沉吟了一下,張口道:“皇太極此次兵發錦州,是料定我們會派兵馳援。因爲若錦州失陷,則寧遠孤城必然危矣,京師必然震驚。所以他們圍困錦州,必是誘我們在野戰爭鋒,充分發揮女真人擅長騎射的優勢,將援軍一舉殲滅。”
王一凡點了點頭,他清楚地記得,寧錦大戰將會是袁崇煥鎮守遼東最爲顯赫的一戰。
正是由於他在錦州被困時保持頭腦清醒,不派重兵援救錦州,而最終取得了這場勝利。
但王一凡也暗暗擔心,錦州城中的袁芳現在正身處險境,若是在這裡按兵不動,難保她不會出什麼事情。
範秀才看出了他的心事,忙道:“大人切勿擔心,錦州城防禦嚴密,趙總兵手底下又有精兵三萬固守,料想定然無事。”
他見王一凡還是憂心忡忡的樣子,便找出地圖,詳細介紹起了錦州城的堅固防禦體系。
錦州城正位於小位於小淩河與哈喇河之間,北依紅螺山,南臨遼東灣,地處險要,易守難攻。
明洪武二十四年,指揮曹奉修築該城,此城池方圓足有五里,高兩丈五尺。
成化十二年,都指揮使增築錦州城,將原來的城池擴大爲南北四十五丈、東西九十五丈的大城。
而在弘治十七年,參將胡忠在城外再度修築起方圓六裡的盤式外城,並挖掘出深一丈二尺、寬三丈五尺的護城河,成爲錦州城外圍一道堅實的屏障。
之前袁崇煥又親自派人修繕錦州城,現在總兵趙率教率總兵左輔、副總兵朱梅憑城堅守,定然是不會有失。
聽範秀才這麼一解釋,王一凡才慢慢放下心來。
可是範秀才卻在此時話鋒一轉,不無憂慮地說:“錦州城雖然不會有失,可是目下我們卻面臨着一個大麻煩。”
王一凡忙問:“是什麼麻煩?”
範秀才這纔將鎮三山和馮寡婦的不軌傳聞說了出來,並告訴王一凡,大戰即將展開,可鎮三山那裡卻好像出了些問題,如果這個麻煩不解決,恐怕大興堡就會自顧不暇。
在拱衛寧錦二城的諸堡中,唯有王一凡駐守的大興堡實力最強,也是袁崇煥倚爲戰時預備隊的希望所在,若是因爲鎮三山的緣故無法派兵機動相助,恐怕會對整個寧錦大戰的戰局有極大的影響。
戚無傷一拍大腿,怒道:“他孃的,當初破了張家寨的時候,我就想砍了這個浪貨!還有這個鎮三山,明着裡和我稱兄道弟,沒想到在關鍵的時候卻跑出來擺我們一道。王大人,你說吧,我們現在該怎麼做?”
王一凡心裡也有些懊悔,但在大敵當前的緊要時刻,他知道自己絕不能露出遲疑不決的神色,便意味伸長地對衆將士說:“大家都鎮靜一些,雖然現在我們面臨的困難很大,但還沒到不可收拾的地步。現在鎮三山那裡雖然沒有消息,但並不代表他已經變了節。我們要在事情完全變糟之前,挽回大局。”
衆人都認爲他說得有理,正商討如何查知鎮三山處的真實情況時,一個在外刺探敵情的斥候急匆匆奔了進來:“啓稟大人,女真韃子分撥了一支大軍,前來攻打大興堡了。”
王一凡立刻問:“誰是主將,大概有多少人?現在到了哪裡了?”
那斥候忙答道:“敵軍從小淩河方向而來,現在剛剛到了杏山驛附近安營紮寨,旗幟軍馬甚衆,我估計約莫字兩萬人上下,以品字形扎開了三個營盤,領兵的聽說是多爾袞和多鐸兩人。但不知爲何,他們自從駐紮在大興堡出入寧錦的關口後,就一直按兵不動,好像在等什麼似的。”
王一凡立刻命人拿來地圖,仔細研究了起來。
多爾袞和多鐸的居心昭然若揭,他們派出這一支人馬,其用意正是等待王一凡軍中的內應響應,好裡應外合拿下大興堡,一舉將王一凡的隊伍殲滅。
王一凡想了一下,便命曹文昭率四千兵馬駐守張家寨,此處正是大興堡左前方的突出部,若是多爾袞兄弟不顧一切先攻大興堡,處於側後方的曹文昭就能率軍從後掩殺,將進犯的敵人前後夾擊,一舉擊潰。
若多爾袞兄弟先攻張家寨,曹文昭也能依託張家寨易守難攻的有利地形,居高臨下,憑藉堅固的營寨和佈置在寨牆上的各種火器,將敵人死死拖住。
而大興堡則由戚無傷和王守義率六千兵馬固守,此地是王一凡苦心經營的大本營,牆高壁厚且周圍的大小碉堡林立,大興堡前的所有樹木和房屋也早被清除乾淨,壕溝、鹿角、木柵欄和荊棘密佈,諒女真騎兵雖然鋒銳,也無法從正面突破。
但是,位於張家寨和大興堡背後的鎮三山,卻是此時最大的威脅。
若是他已經投降了女真韃子,一旦戰事爆發,他寨子裡的數千鬍匪就可從薄弱的後方衝擊大興堡的背後,以往在修築大興堡一帶工事的時候,範秀才就曾提到過這個隱患。
但由於上次攻破張家寨時,這個鎮三山非常配合,對手下也管束得很嚴,因此王一凡和曹文昭並沒有在背後修築有效的防禦工事,以示己方對鎮三山的信任。
卻想不到,這反而成爲此次戰役的最大不確定因素。
“看起來我得親自去鎮三山的營寨一趟了。”王一凡暗暗下定了主意。
他走出議事廳外,只見田野裡的秧苗已經長出了尺許,滿眼全是綠油油的一片,若不是因爲女真韃子的突然入寇,今年必將是一個豐收的好年景。
正感慨間,之前派去的一個傳令官浴血跑了回來,搖搖晃晃地稟報道:“王大人,鎮三山的隊伍譁變了,將我們派去的人困在了寨子裡面,聽說是受了馮寡婦的教唆,準備投降女真韃子當漢奸!”
王一凡心裡一沉,一直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這下子看起來不去鎮三山處平叛都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