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除袁小姐率千餘士卒緊守營寨外,王一凡親領三千精銳騎兵摸黑殺出。
到了查哈大營外他兵分三路,曹文昭和戚無傷各領一支騎兵從兩翼進攻,而王一凡則和王守義率主力從正面發起突襲。
一聲號炮,三路兵馬一起進攻,大隊人馬先是撥開鹿角和拒馬柵欄,緊接着用攜帶來的短輕火器一陣亂射,最後向營內射入大片火箭,趁着裡面的煙火燎天之勢縱馬衝殺起來。
蒙古兵雖被殺了個猝不及防,但巡邏的數隊騎兵立刻就飛馳出營門,和衝上來的明軍絞殺在一處。
左路的曹文昭揮舞着精鋼長矛如入無人之境,手下的明軍將士也個個奮勇、人人爭先,在他的指揮下將迎上來的蒙古騎兵團團圍住,砍瓜切菜般衝殺起來。
右路的戚無傷也彪悍異常,手下的鬍匪雖不如曹文昭的正規軍訓練有素,但也個個刀馬嫺熟,吹着唿哨砍翻了前來阻攔的蒙古騎兵,就衝營內殺了過去。
王一凡舉着紫陽寶劍從正面向前猛突,劍光閃閃,殺得蒙古騎兵哭爹叫娘,四處逃竄。
纔不過一袋煙的功夫,這數百名巡邏的蒙古騎兵就被這三路人馬殺得乾乾淨淨。
他們冒着營外瞭望塔和箭塔上發射的箭矢浴血前進,把這些高塔砍倒放翻在地,將跌落下的蒙古哨兵殺得一乾二淨後,趁勢衝到三處營門前。
只見查哈大營內火光沖天,隱約聽見蒙古兵的奔逃慌亂之聲,王一凡的臉上漸漸露出勝利的微笑,不及多想就率着兵馬衝了進去。
只聽得三聲驚天價巨響,剛剛衝入營門的明軍騎兵,一股腦兒全跌進裡面僞裝起來的三個深坑內,掉進去的人馬被坑內早就安放好的刀刺和荊棘扎得鮮血淋漓、慘嚎陣陣,後面的同伴下馬想要營救,但苦於沒有繩索,只能眼睜睜看着坑內的士卒痛苦掙扎,卻束手無策。
王一凡跳下馬來,迅速解開腰帶大喊道:“都把腰帶解下來結成繩索,拉他們上來。”
他這一提醒,衆人這才如夢方醒,紛紛解下腰帶編結起來。
偏在此時,查哈的營中衝出千餘弓弩手,對着坑外的明軍將士亂射起來。
一時間箭如雨下,正在營救同伴的將士們猝手不及,慘叫着紛紛中箭倒下,死傷遍地。
等這一陣疾雨般的箭矢射完,這些弓弩手整齊後撤,一羣羣手執長矛和彎刀的蒙古兵立刻掩殺過來,一部分人纏住坑外的明軍,另一部分則毫不猶豫將手中長矛刺向坑內。
王一凡和曹文昭等人忙指揮兵馬接戰起來,只聽得坑內明軍的慘呼聲和求救聲先是驟然大起,卻漸漸地平息下來,料想坑內的人馬生還無望,焦急之下只得拼了命地搏殺起來。
鏖戰多時,王一凡只覺得蒙古兵越殺越多,似乎是早有防備,再拼下去也是無濟於事,眼看昏沉沉的天空裡也泛起了一片魚肚白,當下便起了撤兵回營的念頭。
他大喝一聲將一個蒙古將官劈於馬下,轉頭對身後的王守義喊道:“守義,快去通知曹文昭和戚無傷,命他們立刻撤兵不得有誤!”
“是,乾爹!我這就去!”王守義應了一聲,撥馬就向外突了出去。
王一凡指揮着手下且戰且退,但周圍的蒙古兵卻不要命似的纏鬥不已,混戰中,王一凡一眼瞥見敵軍陣中一面蒼黃色的大旗正迎風招展,立刻對左右喊了聲:“衝!”
說完便用閃着寒光的寶劍用力一揮,將刺過來的幾根長矛齊根削斷,雙腳用力一踩鐙子,胯下的照夜獅子白立刻像流星般一躍而起,衝進了敵人中間。
後面的十幾騎緊跟着衝了過去,在人羣中如一股不可阻擋的澎湃洪流般涌上前去。
蒙古兵想不到這些明軍將士居然還有力氣拼死一搏,被他們這一輪猛衝弄得一片混亂。
王一凡則抓住時機,一劍劈死了敵軍陣中的掌旗官,奪下這面大旗,隨手丟給了一旁的大栓子。
“給我狠狠地衝!只有把他們攪亂,我們纔有撤退的機會!”他一邊揮劍劈殺着,一邊大聲喊道。
大栓子伸手接了旗,一點兒也不含糊地衝進敵陣,狂呼大喊着舞動大旗向前衝殺。
本已疲憊受傷的明軍士卒見狀後立刻精神大振,如瘋虎般跟在後面拼力衝殺。
轉眼間,戰場上的劣勢完全扭轉,蒙古兵雖然人多勢衆,卻被明軍殺得落花流水,漸漸開始驚慌後撤起來,不少人來不及撤走就被追上來的明軍將士砍了腦袋,而更多的人卻是被自己的騎兵踐踏踩翻在地,一時間兵敗如山倒。
“真是一員難得的虎將!”王一凡心裡讚歎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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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趁機將手下的士卒重新收攏起來,撤出了查哈的營門外,才行了不遠就遇到了曹文昭和戚無傷的兵馬,眼見他們倆也是滿頭大汗、身上帶傷,當下不再多言,合兵一處退回了本方大營內。
這一仗雖然將士們打得英勇頑強,但卻損失慘重。
夜襲的三千精銳足足折損了三分之一,僥倖退回來的士卒也人人帶傷,幸虧蒙古兵不清楚大營內的真實情況,不敢貿然進犯,否則這一場滅頂之災是再難倖免了。
營中的軍醫紛紛開始忙活了起來,將擡進來的傷兵安置下來,一一施藥救治。
但傷兵人數衆多,這些軍醫忙得不可開交,卻還是有不少人得不到救治而哀嚎連連。
王一凡心頭沉重,不顧疲勞就在傷兵堆中四處巡視慰問起來,看到那些斷胳膊斷腿的手下躺在牀上痛苦掙扎,他心裡一陣難受,忍不住眼圈一紅。
忽然只覺得有人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回頭一看卻是袁芳。
她現在已經換了套乾淨利落的袍服,手上和衣服上沾着斑斑血跡,顯然是因爲人手不夠來幫忙的。
王一凡微微低下了頭,神色黯然道:“唉,這都怪我。明明看到查哈的大營守禦森嚴,卻還抱着一絲僥倖率軍夜襲,結果……”
他的口忽然被袁芳輕輕掩住,她對王一凡悄悄使了個眼色,拉着他走到了營外。
“一凡,你是一軍主帥,怎麼可以輕易泄氣呢?”她幽幽嗔怪道:“兩軍交鋒,死傷是難免的。現在敵衆我寡,不出奇制勝的話,就只有坐以待斃。依我看,你們這次夜襲倒並非一無所獲。至少也讓查哈知道了我們還有主動進攻的實力,我看他在短期之內,是不會對大營發起進攻了。”
“你別安慰我了,如果我的計劃更周詳一些,就不會像現在這樣了。”王一凡還是一蹶不振的樣子:“現在我軍精銳遭到重創,已經無力再向敵人發起攻勢,只能固守在營內,情況看起來已經萬分險惡了。”
“你聽說過曹操的故事麼?”袁芳忽然問道。
“曹操?那個治世之能臣、亂世之梟雄?”王一凡疑惑地問:“他的故事不是都在《三國演義》裡傳得家喻戶曉了麼?你還提他做什麼?”
“想不到你也喜歡這本書?”袁芳笑着說:“這個曹操一世梟雄,卻也並非一帆風順。張鬆就曾經諷刺過他昔日濮陽攻呂布之時,宛城戰張繡之日;赤壁遇周郎,華容逢關羽;割須棄袍於潼關,奪船避箭於渭水。每一次都敗得灰頭土臉,但最後江山,卻是被他的後人所得。”
王一凡若有所思地問:“你的意思,是勸我堅持到底,說不定會有所轉機?”
“王大人果然是聰明絕頂,聞琴音而知其意。”袁芳見他重新振作,便笑着上前,取出塊白布給他的左胳膊包紮起來。
王一凡這才發現自己竟在不知不覺中受了傷,他低頭看着袁芳的纖纖十指靈巧地繫着白布,忽然問:“袁小姐,其實我一直有個問題想問你。”
“哦,請王大人但說無妨。”袁芳小心翼翼地包紮好傷口,暮然間擡起頭來,笑靨如花地望着王一凡,竟看得他有些緊張起來。
“嗯,是這樣的。其實我只是個舞刀弄槍的粗人,不知道袁小姐爲何格外垂青,竟然託趙大人……”他忽然停住了口,只見方纔還大大方方的袁芳,一下子就滿面飛霞起來,羞澀地轉過頭去。
王一凡頓了頓,還是接着說:“我知道這些話問得唐突了,只不過現在大敵當前,我們時刻都有戰死沙場的可能,若不向袁小姐親口問個明白,只怕……”
袁芳沒有回頭,只低聲說道:“既然王大人想聽我的真心話,能先讓我說說這些年和家父一起奔波各地的故事麼?”
王一凡苦笑一聲,暗想女孩子家的心事果然變幻莫測,一個理由非要拐彎抹角地兜幾個圈。不過袁崇煥的過往經歷他也頗感興趣,不如就聽聽吧。一方面純當給自己補了歷史課,另一方面明白了上司的喜怒哀樂,對自己的未來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想到這裡,他恭恭敬敬地答道:“請袁小姐說個明白,我王一凡洗耳恭聽就是。”
袁芳這才轉過身來,語速平緩地向他直抒起胸臆來。
她的父親袁崇煥都出生在廣東東莞,之後隨祖父袁子鵬遷至廣西藤縣,在那裡認識了她的母親王氏,之後結爲夫妻,並生下了袁芳。
但在出生之時,母親王氏因爲難產而死,只留下父女二人相依爲名。
袁家家境貧寒,全靠祖父袁子鵬做點小生意維持生計,但不久,袁子鵬也相繼離世,照顧女兒和老母親的重擔一下子就落在了袁崇煥身上。
在萬般艱難之下,袁崇煥在萬曆四十七年考中三甲第四十名,賜同進士出身。
並在第二年被授予附件邵武知縣的官職,遠赴武夷山南麓任職。
平日裡他公務繁忙,無暇顧及到對袁芳的照顧。
自小時起,袁芳就不像別的官家小姐那樣獨處深閨,而是獨當一面照顧起了一切家事。
另外受袁崇煥的影響,她對詩歌辭賦也漸漸有了一定造詣,但針織刺繡這些傳統的女工卻漸漸荒廢下來。
天啓二年,她隨父親袁崇煥到京城朝覲,被御史侯恂舉薦爲兵部職方主事,從此便監軍關外,在這片冰天雪地裡展開人生中的新篇章。
二八年華,本是一個女兒家最爲風姿妖嬈的豆蔻年華,可她卻在天寒地凍的關外向父親學起了兵法和謀略。
之後的四年時間裡,她更見慣了關外邊軍的羸弱無能和韃子兵的兇狠殘暴,也看透了各級官僚互相傾軋、朝廷內部黨爭紛亂的現狀。
雖有心改變,但苦於自己身爲女兒家,不能爲父分憂,替國家出力,因而一直耿耿於懷。
在寧遠大戰之時,爲提振守軍士氣,袁崇煥毅然將她和祖母一起接到了寧遠城,誓與城池共存亡。
在激戰之時,她也不顧一切地幫着守軍戍守抵禦。
那一天她以爲城破在即,正握着袖筒裡暗藏的匕首準備刎頸自盡之時,卻看見王一凡有如天神下凡般,一炮轟傷努爾哈赤,改變了戰局,之後更是一箭射死偷襲父親的韃子將官,心中那份懵懂的少女情懷一下子就爆發了出來。
不知爲什麼,此後的心裡總是揮不掉王一凡當日那神威凜凜的樣子,整日都恍恍惚惚地,不知所以。
父親袁崇煥看在眼裡,暗暗記在心裡,也對這個王一凡格外注意起來。
終於託着趙率教向他提了這門親事,立刻就得到了王一凡一口應允的消息。
事後才得知這一切的袁芳雖然表面上羞怯不已,但其實心裡卻是很滿意的。
祖籍廣東的男子大多是些五短身材的奸猾青年,而關外的男子更是那種牛高馬大卻笨手笨腳的粗魯漢子,像王一凡這樣既身手不凡,又通情達理的年輕人實不多見。
再加上他那冷峻中卻又不是失溫情的英俊相貌,袁芳對他早已芳心暗許,便不再爭持了。
本以爲王一凡親口答應了這門親事,用不了多久就會接她過門。
卻沒想到他居然率使節團遠赴漠北,去執行聯盟通商的任務。
袁芳的一顆心立刻揪了起來,那幾天她可謂是坐立不安、日夜思念。
好不容易等到了王一凡派回來的信使“滿天飛”,卻忽然得到了女真使節團也即將到達科爾沁部的消息。
祖大壽不知什麼原因拒絕發兵相助,她苦勸多日均告無功而返。
一橫心,袁芳乾脆偷了父親的兵符,帶着王一凡的本部兵馬前往漠北接應。
一路上又遇到了押送金銀禮物的戚無傷,聽他繪聲繪色地描述了伏擊女真使節團的全過程,這才慢慢放下心來。
這一路收服響馬土匪,整軍前往救應,她吃了不少的苦。
終於等到王守義帶着聯盟成功的好消息,還沒來得及高興,又得到了王一凡被查哈突襲擒住的噩耗,趕緊派人接應並穩紮陣營。
千難萬險,現在終於有時間向他直抒胸臆。
袁芳乾脆將心裡的話一股腦兒全說了出來,直聽得王一凡目瞪口呆,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