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王一凡和高起潛等人搜捕魏忠賢等一干閹黨之時,崇禎帝朱由檢卻正和曹化淳在養心殿裡下圍棋。
因爲宮外正在進行着一場生死攸關的大逮捕,一向以琴棋書畫著稱的曹化淳顯得心神不寧,在落子時不斷出現昏着,惹得朱由檢連連出聲斥責。
曹化淳忙收攝心神,試圖和朱由檢勢均力敵地對弈起來。
他心裡暗暗想道:“外面也不知道怎麼樣了。那個魏忠賢在京城裡經營多年,實力非同小可,高起潛和王一凡能否將他們一網打盡,倒真是個未知之數。”
再偷眼看看朱由檢一臉沉靜的胸有成竹樣子,曹化淳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真沒想到,皇上當真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啊!瞧他這副穩如泰山的樣子,彷彿已是勝券在握。這份從容不迫的氣度,莫非真是傳說中的帝王之氣?”
殊不知朱由檢表面上是一副輕描淡寫的樣子,心裡卻也是緊張不已。
只不過他一向以東晉的宰相謝安爲榜樣,極力做出一副鎮定從容的儒帥氣質,因此在曹化淳的眼中,他就像是一尊不可動搖的神像一般。
很快,這一局棋就以曹化淳的大敗虧輸而告終。
雖然看出曹化淳無心和自己弈棋,但朱由檢卻沒有再責怪他,反而賞了他幾本棋譜,讓他回去好好練習一番。
他慢慢地站了起來,看了看殿外漸漸暗下來的天色,忽然轉頭問道:“曹公公,你還記得我母親劉淑女的容顏麼?”
曹化淳忙拜倒在地,誠惶誠恐地搖了搖頭。
也不怪他沒有印象,劉淑女在明光宗當年的衆多妃嬪中並不出衆,身份也幾乎是最下等的。
光宗當年一時興起,臨幸了她幾晚,這才懷上了崇禎帝朱由檢。
可是光宗卻並不喜歡朱由檢,而是鍾愛於他的哥哥天啓帝朱由校,也正是因爲這個緣故,朱由檢一直被光宗皇帝所疏遠。
在他五歲的時候,光宗更逼死了劉淑女,之後自己也誤服了侍臣進貢的紅丸中毒而死。
因此朱由檢從小就失去了母親,在冷宮裡一個人孤獨地長大。
沒有人知道這會給一個五歲的孩子造成什麼影響,但從那以後,朱由檢變得低調而又內斂。
除了他自己以外,朱由檢並不相信任何人,甚至是衆人交口稱讚的賢能,他也會吹毛求疵地從他身上找出一些瑕疵來。
他對待自己和別人同樣刻薄,這表現在朱由檢一直都在人前樹立起兩種截然不同的形象。
也許之前他還誇得你天花亂墜,但就在你被他捧得飄飄然的時候,卻被他嚴厲果斷的狠狠責罰弄得一片懵然。
如果說天啓帝朱由校只不過是一個貪玩油滑的大孩子,那麼朱由檢就是一個讓人永遠捉摸不透的雙面人,時刻都會給人一種“伴君如伴虎”的惶恐之心。
曹化淳雖然算是陪伴朱由檢一起長大的人,但也弄不清楚他現在的心中所想。
方纔的對弈已被責備,現在就連皇上親身母親的面貌都記不住,他的身體因爲恐懼而慢慢發抖起來,白淨無須的臉上更是落滿了汗珠。
朱由檢見他這副驚慌失措的樣子,反倒覺得好笑,忙擺擺手安慰道:“記不清楚也就罷了,朕讓你派人出宮尋找劉淑女之母,可有消息了?”
“有,有。”曹化淳忙道:“此刻老奴已將她安排在宮內,等着聖上召見。”
朱由檢一聽說自己的外祖母已被找到,立刻高興地對身旁的侍從吩咐道:“快讓她到殿上來,另外再給朕去叫上宮內兩名最好的畫師過來!”
幾個侍從和曹化淳忙應聲走出了殿外。
朱由檢坐回到了殿內的龍椅上,一張年輕白皙的臉龐也因爲興奮而漲得通紅。
須臾之後,曹化淳便領着一個老婦人和兩名宮廷畫師走了回來。
幾人山呼萬歲拜倒在大殿外,龍椅上的朱由檢強壓住心中的激動,低聲說了句平身。
那老婦人一臉疑惑地站了起來,雖然她身上已事先被曹化淳換上了一套得體的朝服,但一臉農村老婦般的唯唯諾諾卻依然揮之不去。
她並不知道,正端坐在龍椅上的那個年輕人正是自己的親外孫,而曹化淳等人出於皇族的體面,也沒告訴這個之前還在田裡種地的老太太真相。
眼見着至高無上的天子就在眼前,這老婦人用一雙粗糙並長滿老繭的雙手對搓着,惶惶不安。
朱由檢看到她這副誠惶誠恐的樣子,心裡不由得一陣心酸,忙站起身道:“來了就好,來了就好。”
他大聲對一旁拱手侍立的曹化淳喊道:“傳朕的旨意,敕封劉淑女之母爲瀛國夫人,即日搬入慈寧宮內居住。”
曹化淳忙大聲應承,他見一旁的老婦沒有下拜謝恩的意思,忙拉了拉她的衣袖道:“皇上這是在厚賞你,還不快領旨謝恩?”
一旁的老婦這才反應過來,有些笨拙地拜服在地。
她的動作滑稽而又機械,一身的農婦氣質和麪前這個奢華堂皇的皇宮內院格格不入,一旁侍立的小太監和宮女心中好笑,卻不敢當着朱由檢的面露出半分笑意,只得擠眉弄眼地強忍起來。
朱由檢雖然心中激動,卻也被這老婦的笨拙動作弄得有些躊躇。
他畢竟是自小生在帝王之家,雖然以前並不受父王的寵愛,但宮內的禮儀舉止卻絲毫沒有落下,眼見這老婦和自己心中的光明形象差異極大,也不免有些失望。
但他還是揮揮手,讓一旁的宮廷畫師走上前來,吩咐拜倒在地上的瀛國夫人站起身來,讓她描述起記憶中的劉淑女形象來。
那兩個宮廷畫師不敢怠慢,忙按着瀛國夫人的描述在畫紙上描繪了起來。
正在此時,只見一個小太監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滿面笑容地連聲喊道:“大喜,大喜!高公公和王一凡已經將魏忠賢等一干奸黨抓獲歸案,正在殿外等候。”
曹化淳的一顆心立刻放回了肚子裡,他喜形於色地拱手向朱由檢祝賀道:“皇上果然神機妙算,這下子奸黨倒臺,大明朝定可江山永固!”
朱由檢心中也是激動不已,但面上卻絲毫不表現出來,只淡淡地說:“小小魏忠賢,也值得你如此大驚小怪麼?”
曹化淳忙低下頭認錯,朱由檢卻不急着召見殿外的高起潛等人,而是信步走到了畫師的旁邊。
眼前的畫紙上,依稀出現了一個端莊美女的頭像來,雖然對自己的母親印象甚淺,但朱由檢也立刻覺得畫紙上的人似乎不太像。
瀛國夫人七嘴八舌地指點畫師對畫紙上的肖像進行修改,那兩個畫師不敢怠慢,緊張萬分地重新畫了起來。
又等了一會,朱由檢才頭都不回地擺了擺手:“讓高起潛他們進來吧。”
一旁的小太監領命而去,不一會就帶着高起潛和王一凡走了進來。
“奴婢高起潛覲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高起潛第一個跪了下來。
王一凡也跟着拜倒在地:“大明參將王一凡覲見,願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起來吧。”朱由檢擺了擺手,一雙眼睛還緊緊地盯在畫紙之上。
王一凡心中頓時感覺到朱由檢對他的輕忽疏遠,隱隱有些不快,而一旁的高起潛卻依然是神態坦然。
這個油滑狡詐的太監在和朱由檢的一番相處之後,早就將這個少年天子的心性摸了個一清二楚。
他深知,表面上朱由檢是個禮賢下士的謙謙君子,但在骨子裡,他卻有着如太祖皇帝朱元璋般的強烈控制慾。
無論是權傾朝野的輔政大臣,還是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在他的眼中都如同自己的家奴一般,可以隨意使喚責罵。
對於一切涉及到自身利益的事情,朱由檢都是一副當仁不讓的乾綱獨斷派頭,他要抓緊身邊的一切權力,因爲他從心眼裡就不相信身邊的每一個人。
此時,那兩個畫師在瀛國夫人的精心指點下,已將劉淑女的模樣完全畫了出來。
但瀛國夫人在仔細看了那兩幅畫以後,還是用力搖了搖頭:“不對,不對!你們畫的一點都不像。我就算是再怎麼老糊塗,也絕不可能認不出我親生的女兒,這畫裡的壓根就是別人!”
朱由檢也湊上去看了幾眼,一張臉上頓時無名火起:“都是一羣飯桶!平日裡花了這麼多銀子供養你們,就連一幅畫像都畫不好!來人,給我拖出去斬了!”
那兩個畫師嚇得連連求饒,卻立刻被殿外的侍衛一把拖了出來,他們倆的慘呼聲傳了一路,聽得殿內的衆人心驚膽戰,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暗暗吞了口口水。
氣急敗壞的朱由檢擺了擺手,讓人將瀛國夫人帶了出去,心情沉重地坐回到自己的龍椅上,對殿下的高起潛問:“魏忠賢等人都落網了麼?”
高起潛立刻大聲回稟道:“啓稟萬歲爺,這次奴婢奉了聖上的旨意,前往捉拿一干奸黨。除了在北鎮撫司遇到了田爾耕的小小反抗,餘處都順風順水。魏忠賢及其黨羽五虎、五彪、十狗、十孩兒和四十孫等全部落網,一個不少。這全賴聖上的神機妙算,決勝於千里之外啊。”
他不動聲色就將功勞攬到了自己的身上,而將王一凡等人在裡面付出的辛勞一抹而去,並同時給朱由檢戴了頂高帽子。
朱由檢聽得心中頗爲受用,難得一見地露出了微笑:“也難爲你了。這個魏忠賢雖然在朕的眼中不過是一跳樑小醜,但他手下的黨羽衆多,你們這次大獲成功,想來也廢了不少功夫。”
他轉頭望着王一凡道:“一凡,這次想必你也出力不少,朕得好好封賞你。”
他本意以爲王一凡必會借勢拜謝自己的洪恩浩蕩,然後他就趁機寬慰一番,既顯出他這個明君賞罰分明,又能讓王一凡更加對自己死心塌地。
不料王一凡卻拜倒在地,朗聲道:“聖上,微臣有要事想稟報皇上,還請聖上恩准。”
朱由檢吃了一驚,望着跪倒在地的王一凡,一時倒也猜不透他心中所想,便道:“愛卿但說無妨。”
王一凡正色道:“啓稟萬歲,現在奸黨雖除,但東、西二廠和錦衣衛等機構尚存。臣想請皇上將其一併廢除,方能讓百官安心、萬民敬服。俗話說防民之口甚於防川,皇上是堯舜之君,又何必留此害人不淺的閻王殿遺毒天下?”
此言一出,殿內的衆人都是大驚失色,雖然東、西廠和錦衣衛之前都曾遭遇過被裁撤的命運,但爲了維繫皇帝至高無上的統治,在裁撤之後沒多久,就又如被焚燒過的野草一樣,重新冒了出來。
朱由檢雖然也深知東、西廠和錦衣衛的禍害,但在他心中,這幾處只屬於皇帝的特務機關卻是利大於弊,若沒有了這些機構,控制百官和萬民百姓也就無從談起。
所以他只淡淡地說:“知道了,這件事朕會慢慢考慮的,你起來吧。”
王一凡聽出了崇禎帝語氣中的不快,忽然意識到之前魏忠賢的話竟然和當前的局面一樣,暗暗慨嘆起大明皇權的腐朽沒落和崇禎帝的剛愎多疑來。
正思索間,就聽見朱由檢張口封賞和處置魏忠賢等人的話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