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王一凡押着浩浩蕩蕩的俘虜和牛羊,回到趙率教的大營時,這個戎馬一生的大將竟差點自己是不是還在做夢。
長途跋涉奔襲數百里,最後直搗黃龍,一舉將科爾沁部目前的實際控制人查哈生擒活捉,這種本事,幾乎可以和漢代的衛青、霍去病相提並論了。
他輕捻鬍鬚,看着被緊縛住雙手,用繩子拖在馬後的查哈,心裡喜滋滋的。
但很快,他的目光就被另一騎馬上的女子吸引了過去。
趙率教不是個不解風情的粗魯漢子,早在寧遠大戰前,他就有了一妻三妾,但馬上的這個女子,在柔美中帶着一股強烈的妖豔誘惑,竟在一瞬間將他的心完全吸引住了。
王一凡飛身下馬,略有些失望地稟報道:“報告大人,我們這一趟攻破了查哈大營,俘獲女眷牛羊無數。只可惜沒能救出玉格格來。”
趙率教恍恍惚惚地點了點頭,忽然指着馬背上的女子問:“這不是玉格格?”
一旁的那仁畢力格忙上來解釋道:“回大人的話,這是玉格格的姐姐海蘭珠。之前已經問過她了,玉格格早在王大人突圍前,就被多爾袞秘密帶到遼陽去了。”
趙率教這才醒過神來,略有些不捨地將目光從她的身上移開了,轉頭問:“雖然沒有救回玉格格,但是你們攻破敵軍大營,生擒查哈,卻也是勞苦功高。等回到遼東之後,我自然會替你們向朝廷敘功。”
王一凡忙上前道:“大人,查哈雖破,但科爾沁部卻並未消亡,我建議由那仁畢力格召集各旗主、貴族召開公審大會,一方面揭露查哈的真實面目,另一方面則可趁機在科爾沁部重新選出一個汗王,和我們繼續完成莽古斯汗王定下的通商聯盟,這樣漠北草原就可不戰而平。”
“言之有理,那你們就速去準備一下吧。”
趙率教一邊說着,一邊走上前去,伸手將馬上的海蘭珠攙了下來,笑容可掬地將她領進中軍大帳。
那仁畢力格臉色一沉,悄悄將王一凡拉到一旁:“王大人,這個海蘭珠可不是普通人。我看趙大人似乎對她頗有意思,這可萬萬使不得。”
王一凡適才也看到了趙率教的失利之舉,但苦於他是自己的頂頭上司,所以才一直低頭不言。
現在見那仁畢力格開了口,忙問道:“這個海蘭珠到底是什麼來歷?一路上你吞吞吐吐地語焉不詳,現在可得給我說清楚了。”
“她是個不祥之人!”那仁畢力格陰沉着臉說:“早在兩年前,她就嫁給了察哈爾部的四貝勒古倫爲妻,可是還不到兩個月,古倫就莫名其妙地暴病而死。根據藏傳佛教喇嘛沙爾巴呼圖克圖的說法,她是從天上降下來的妖星,有剋夫毀家之命。另外,還聽說她天生媚骨……”
王一凡皺了皺眉頭,這種封建迷信的玩意兒他並不是很相信。
這個海蘭珠天生麗質,一路上也盡顯出一種獨有的成熟性感之美。
但他總覺得這個女人看上去嬌嬌弱弱的,和跳脫嬌俏的玉格格以及英氣逼人的袁芳相比,自有一種溫婉賢淑的氣質。
但看那仁畢力格那煞有其事的樣子,他也不好一口駁斥,只得含糊了兩句,就讓那仁畢力格去辦事了。
他本想去找袁芳說說話,但她卻一直避而不見,這讓他的心裡七上八下,一時間竟有了種強烈的失落感。
曾經他幻想過可以同時在玉格格和袁芳之間左右逢源,但想不到現在不但丟了玉格格,就連原本一直和自己並肩作戰的袁芳,都開始和他有些疏遠了,這難道就是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
不過誰都沒有想到的是,海蘭珠自從進了趙率教的大帳後,就忽然和他打得一片火熱。
甚至她還不聲不響地住進了趙率教的帳篷裡,一直沒再出來。
那仁畢力格的辦事效率很高,終於召集齊了科爾沁部的各旗旗主和王公貴族,約在莽古斯橫死的地方,推舉新一任的大汗並清算查哈弒父的血債。
這一天晴朗無風,召開大會的這一片草原上站滿了穿着各式顯赫服裝的蒙古貴族們。
和漢人的會議類似,這些平日裡養尊處優的貴族們,現在也七嘴八舌地爭執起來。
畢竟查哈是莽古斯去世後的名義繼承人,突然間要定他弒父的重罪,部落裡的衆人難免有些爭議。
爲了避嫌,王一凡並沒有帶太多的親兵隨從,只和王守義兩人來到了會場。
一個鬚髮皆白的蒙古老貴族在那仁畢力格的攙扶下,緩緩地走了出來。
他慢條斯理地坐在上首的位子上,隨意掃了一眼,方纔還爭執一片的會場,立刻變得安靜下來。
這個老貴族齊克勒是莽古斯的同父異母兄弟,當年爲了保證科爾沁部的興旺團結,他毅然將汗位讓給了更加年富力強的莽古斯,帶着自己的族人在草原邊遊弋。
因此他現在出來主持大局,也算得上是德高望重、衆望所歸的事。
見衆人都不再說話,他含着笑咳嗽了兩聲:“好久沒見,真是怪惦記大家的。原以爲這一輩子就這麼平平淡淡地過去了。真沒想到,臨死之情,居然還要和大家出來議議這檔子破事兒,真是可笑啊。”
下面的人面面相覷,卻沒有一個人再主動開口說話了。
在這片草原上棲息繁衍了多年,對於爭權奪利的事,他們也早就不陌生了。
畢竟科爾沁部現在早已壯大,各旗的旗主和貴族也都有着自己的算盤。
以前莽古斯在的時候,就聽從莽古斯的號令。
而查哈取而代之以後,他們也一樣習慣性地繼續聽從查哈的號令。
說到底,這些人都是一個緊密的利益共同體,誰當頭馬出來主持大局並不重要。
生存,纔是其中的關鍵所在。
尤其是現在明軍大舉壓境,更是讓他們有了種前所未有的壓迫感。
從骨子裡,他們不想被明軍像驅趕兔子一樣,在大草原上東奔西逃。
但他們也同樣不願意,就此乖乖臣服於大明的號令之下,老老實實地當順民。
這兩種極端矛盾的心情一下子就糾纏在一起,甚至比此次開會的興師問罪主旨,更讓他們覺得揪心不已。
王一凡見狀,立刻不失時機地說:“我知道大家現在心裡都很緊張,不過我在這裡代表大明表個態。我們此次派兵前來,不是要對科爾沁部興師問罪。是要替已死的老汗王討回公道,並將殺他的真兇給揪出來……”
“不就是你殺他的麼?”人羣中不知誰嘀咕了一句,本來安靜的會場立刻變得嘈雜起來。
王一凡並不意外,笑着對周圍的繼續說:“我知道。之前查哈說是我偷襲了老汗王的營帳,並卑鄙地殺了他。但我想現在在這裡的都是有識之士,大家好好想想。前一天我才和老汗王歃血爲盟,第二天就突然變臉,這正常麼?”
人羣中的爭論變得更加激烈了,畢竟這裡的人沒有看到事發時的真實情況,全憑着之前查哈和現在王一凡的口頭描述,因此心裡都是將信將疑的。
見衆人的懷疑情緒有所升溫,王一凡立刻揮揮手,讓那仁畢力格領着一個女子走了進來。
“好像是蘇沫兒,玉格格的貼身侍女。”早有幾個眼尖的蒙古貴族喊了出來。
蘇沫兒低着頭走到會場正中,對着衆人微微施了個禮,就將當晚的真實情況說了出來。
她的描述繪聲繪色,比之前那仁畢力格的講述更加全面和細緻,會場中的衆人聽得聚精會神,臉上的神色已有三分信了。
等她說完,王一凡立刻接上話繼續說:“也許蘇沫兒的證言,大家還不十分相信。這樣吧,我就讓查哈親自出來和我對質,相信真相立刻可以大白於天下。”
他拍拍手,兩個蒙古侍衛立刻從後面押着被捆得結結實實的查哈走了上來,一把將他丟到會場正中。
王一凡走上前去,俯身取下堵在他口上的粗布,大聲喊道:“查哈,事已至此,你還不老老實實地將真相都說出來?”
“我呸!”查哈努力掙扎了一下,但身上的繩子綁得很緊,整個人就如同糉子般動彈不得。
人羣中不免嘆息連連,昔日風光無限的查哈,如今卻變成了這一副階下囚的慘淡樣子。
看他臉上的傷痕和披散着沾滿灰塵的一頭亂髮,想必這一段時間吃盡了苦頭。
身上那件用料考究的黃袍子也破爛得不成樣子,唯獨那份兇狠狂暴的脾氣卻沒有絲毫的改變。
王一凡一把揪起他,冷着臉喊道:“查哈!你別妄想隱瞞真相,現在事實都擺在眼前。你偷襲我明軍使節大營,殺害我手下親兵的這筆賬我且不說。單是你弒父篡位的這一條,就足夠你下十八層地獄了。”
“哈哈哈哈,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查哈獰笑連連,一點也不畏懼。
“好,你還想狡辯的話,我就讓你見見另一個人。”說完,王一凡又擺了擺手。
那仁畢力格立刻拖着個蒙古親兵走了上來,衆人馬上認出他正是查哈的貼身侍衛巴特爾。
這個傢伙早嚇得渾身不住發抖,被帶到衆人前還沒逼問,就老老實實地將查哈夜襲王一凡大營,並串通多爾袞殺死老汗王莽古斯的種種罪行。
周圍頓時一片譁然,雖說在蒙古部族內,以下克上的事情也不算少見。
但像這種勾結外人、弒父自立的事情,還從來未曾聽聞。
查哈的心狠手辣和當日血淋淋的一幕,立刻就在衆人眼前浮現出來,不禁讓這些養尊處優的蒙古貴族們,立時間就覺得背上冷颼颼一片。
王一凡見查哈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就笑着問道:“俗話說上樑不正下樑歪,你不惜勾結外族來殘害親身父親,你的手下也貪生怕死出賣你。這就是報應,你認了麼?”
沒想到,到了這種山窮水盡的地步,他居然還不肯老實交代,反而望着周圍的人嘲諷道:“你們以爲這次獻了我的腦袋,就能保住你們的榮華富貴和性命?別癡心妄想了!漢人一定會把你們都殺光的,一個都不留!”
“住口!”一直靠在位子上閉目養神的齊克勒,忽然睜開眼睛斥道:“像你這種大逆不道的敗類,根本不配做我們成吉思汗的子孫。現在真相大白,你不思悔改,居然還如此出言不遜。來人,給我把他拖出去,用天刑!”
查哈驚得一屁股坐倒在地,天刑是蒙古族最殘忍的刑罰之一,受刑者先是會被用血肉塗滿全身,然後丟在鷹隼經常出沒的地方,被這些兇殘的猛禽啄咬而死。
由於這套刑罰過於殘忍,他從生下來就沒見過有人親身體受。
卻沒想到,今天居然用在了自己的身上。
兩個蒙古侍衛立刻走了上來,將癱軟一片的查哈架了出去。
會場裡的衆貴族,冷不防被齊克勒剛纔的勃然大怒猛地一震,都低着頭不敢再說話了。
齊克勒又咳嗽了兩聲,正待提出新任大汗的選舉事宜,卻見一大羣騎兵從遠處帶着漫天灰塵奔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