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也不知奔馳了多久,直到把身後的一行人完全甩得看不見了,前面的玉格格才收了收繮繩,緩轡而行。
王一凡也策馬慢慢追了上來,朗聲道:“格格故意將我引到這裡,有什麼話就請直說吧。”
玉格格在馬上回過頭來,昏暗的星光下只見她的一雙眼睛明亮有神,似笑非笑地留出半邊雪白的牙齒,輕輕問道:“想不到幾個月前我們還是兵戎相見的死敵,一下子卻又變成了聯盟談判的對象了。對了,我上次送你的白玉吊墜呢?”
王一凡被她問得一愣,忙探手入懷摸出那塊玉墜,在身前晃了晃:“這上面好像雕着些蒙古文字,可是我卻一直看不懂……”
“那上面刻的是我的名字。”玉格格伸手接過了那塊玉,指着上面的文字解釋道:“博爾濟吉特布木布泰。”
王一凡笑道:“這名字好長,我恐怕一時半會也記不住,不如以後我就叫你玉兒好了。”
“這塊玉你一直都帶在身邊麼?”玉格格一雙星眸忽閃着,說不出的嫵媚動人。
“是的,也不知道爲什麼。或許是覺得這塊玉能給我帶來好運氣吧,剛纔領軍劫殺女真使節團的時候,我還能感到這塊玉在胸口處的溫度。”王一凡擡頭看着漆黑的夜空,無限感慨道:“我來的地方和這裡完全不同,雖然那裡時不時有霧霾遮面,但我卻很懷念那段日子。”
“我就知道你不是關外人。”玉格格一邊笑着說,一邊從口袋裡掏出根細細的墨綠繩子,從玉墜子的孔裡穿了過去,一伸胳膊將它戴在了王一凡的脖子上:“這下子就好了,以後有我玉兒的貼身守護,即便是在千軍萬馬中,你也必然可以化險爲夷。”
王一凡不禁心中一動,眼前這個玉格格笑靨如花,窈窕纖細的腰身在衣袍下御風輕搖,英氣逼人中又透着種楚楚可憐的動人氣質,竟讓他不敢直視。
他連忙收攝心神。這一次出使蒙古、締結聯盟、通商互市纔是頭等大事,卻沒想到卻偏偏在此時兒女情長,或許是他戎馬倥傯久了,纔會對這個本就美得不可方物的格格暗生情愫吧。
想到這裡,他忙轉移了話題:“玉兒,我們還是談正事吧。不知道大汗對我們結盟的事情是怎麼看的?”
“本來或許還有些遲疑不決,但今天王千總你大發神威以後,恐怕是不結盟都不行了。”玉格格轉過了頭,笑着說道:“不知道王千總對當今關外的大勢怎麼看?”
“我看現在關外的局勢錯綜複雜,女真人剛吃了寧遠的敗仗,老汗王努爾哈赤又去世了,只怕現在內部衆貝勒正爭得不可開交。我大明以袁崇煥袁大人爲帥,此刻正是勵精圖治、收復失地的大好時機!此消彼長,女真人必不久矣。”王一凡自信滿滿的答道。
“想不到王千總的見識也不過如此。”玉格格有些惋惜的搖了搖頭:“現在關外勢力雖雜,但大的勢力也無非只有蒙古、女真、朝鮮和明等四股。朝鮮的李家王朝一向闇弱無能,不值一提。實際上現在是我們蒙古、女真和大明鱷三足鼎立之勢。”
王一凡沒料到這玉格格居然如此見識不凡,也慢慢起了興趣:“請玉兒繼續說下去,我願聞其詳。”
玉格格舉着手中的馬鞭虛虛一指,做指點江山狀繼續說了下去:“先說我蒙古,現在是林丹汗一家獨大,就連我們科爾沁部都要聽他的驅策和指示。他也是我們蒙古人的驕傲,不瞞你說,我們蒙古人好勇鬥狠,自成吉思汗起就沒有一個大汗能夠統一全蒙古,一直都是互相內鬥不已,若所有的蒙古人齊心協力,恐怕沒有人能阻擋住我們蒙古鐵騎的奔襲!”
王一凡點了點頭,蒙古鐵騎一向聞名天下,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就曾經率領着勇猛無敵的軍隊,征服了數不清的國家和部族,建立起一個橫跨歐亞大陸的龐大帝國。
“可是現在,林丹汗卻在玩火。”玉格格嘆了口氣:“也許你們漢人不知道藏傳佛教在我們蒙古人心中的意義有多大。之前我們都是篤信其中的紅教。但林丹汗卻從西藏迎來了紅教的沙爾巴呼圖克圖,封他爲國師並接受深奧密乘之灌頂,這下子可算是種下禍根了。”
王一凡的臉上也不由得凝重起來,信仰之爭往往是爭鬥的開端,歷史上就有十字軍東征這種爲了宗教信仰而發動的所謂聖戰。
玉格格卻意味深長地望着王一凡:“據我所知,現在至少有五個以上信奉黃教的部族,開始和林丹汗漸漸疏遠。不過我們蒙古人的內耗,對你們大明來說,卻是有好處的。一個強大的蒙古如果要是再度從草原十年功崛起,恐怕你們的天啓皇帝晚上就要睡不着了。”
王一凡在馬上聳了聳肩膀,不置可否。
“不過你們大明也好不了多少。”玉格格挪揄道:“你們大明現在管事的不是那個愛幹木匠活的萬歲,而是那個東廠的九千歲魏忠賢,朝廷內東林黨和閹黨黨爭不斷,邊關外戰火頻頻,大將們貪污腐化、畏敵如虎,士卒和百姓食不果腹,看上去強大無比的明朝,其實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覆滅邊緣。”
王一凡本想反駁一句,但現實情況卻正像玉格格說得那樣不堪入目,史書上早已明明白白的記載:明亡於神宗之荒唐,及天啓時閹宦之專橫,大臣志在祿位金錢,百官專務鑽營阿諛。
“不過大明虧得有了袁崇煥和你這樣的忠臣良將,所以我看大明也許不會像宋朝那樣亡於外族侵略,而是會亡於流民賊寇!”玉格格繼續說着這幾句驚世預言,一字一句都如同巨錘般狠狠砸在王一凡的心頭。
“夠了!”他憤憤的揮了揮手,言不由衷的說:“雖然我知道你的話句句屬實,但我卻總覺得大明並非是無藥可救。大丈夫雖明知其不可爲而爲之,我總要試一試的。”
玉格格被他斥得一愣,但轉眼看他的目光中卻多了些失望的表情:“我本以爲你是個洞若觀火的明白人,沒想到你卻和那些和東林黨人一樣迂腐至極。實話實說,大明朝的根基已經動搖,整個體系也已腐朽不堪。除非再進行一場徹頭徹尾的大改革,否則終究是回天乏術。”
王一凡深深吸了一口:“算了,你既然已經指出了大明和蒙古的形勢,那麼女真人又如何呢?”
“老實說,女真人現在很可怕。”說到這裡,玉格格方纔臉上的鄙夷和不屑一掃而空:“寧遠之戰,不但沒有打掉他們的銳氣,反而更讓他們同仇敵愾了。這個皇太極比努爾哈赤更可怕,努爾哈赤以前只知道征伐搶掠,可他卻懂得收買人心,並安排官員經營攻佔下來的土地。”
王一凡的心中一凜,若女真人還是像以往那樣只知奔襲搶掠,而不知守土安民的話,即便是造出來的聲勢再大,也只不過是匈奴之類的遊牧民族,完全不具備問鼎天下的硬實力。
但若是他們懂得步步爲營,卻的確是大明的心腹大患。
“明朝大如牛,卻是隻病怏怏的大笨牛。我們蒙古猛如虎,但四肢卻已經老化得有些不協調了。唯獨女真人卻像是狼,一羣飢餓卻不失理智的狼,只要一有時機,它們就會狠狠咬住獵物的脖子,將它們撕成碎片。”玉格格一邊說着,一邊故作張牙舞爪狀比劃着。
雖然她的樣子看上去有些滑稽,就像是央視少兒頻道的主持人一樣,但王一凡的心裡卻早已是震撼不已。
這個大玉兒果然名不虛傳,不愧是歷史上輔佐了順治和康熙兩代君主的有名賢后,這一份高瞻遠矚的政治視野,可算是讓王一凡大開了一番眼界。
他連忙在馬上抱拳拜服道:“真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這次可算是開了眼界,玉格格的這番講解真不下於諸葛亮的隆中對,讓人茅塞頓開。不過既然你能分析當前關外的大勢,能教我一個挽救大明的方法麼?”
玉格格卻掩了口格格笑了起來:“我只是女兒家的隨口瞎謅,王千總聽聽當個笑話就是了,不必介懷。不過要是說個法子的話,我看只有這幾個字,內修政德、外結蒙朝,體恤黎民,整飭吏治。”
王一凡聽了後頓時心悅誠服,正要多問她幾句,只聽又是一騎遠遠奔了過來,馬上的一女穿着侍女服飾,遠遠對他們招起了手:“格格,汗王在帳中等得不耐煩了,特地派我來喚你們回去。”
玉格格轉頭一望,笑着說道:“原來是蘇茉兒來了,王千總還認得她麼?”
王一凡仔細看了下,認出她是上次在軍帳中伸手推倒的那個女丫鬟,不由得面上一紅,忙抱拳道:“之前在風涼山下的軍營中多有得罪,還請多多包涵。”
“原來你就是上次那個行刺的王八蛋啊?”蘇茉兒恍然大悟,忽然看到王一凡頸子上掛着的玉墜子,滿臉疑惑的轉頭問道:“格格,大汗親手送你的玉墜怎麼戴在了他的脖子上?”
“多嘴!”玉格格故意揚起了巴掌嗔道:“不該你知道的事情,就別多問,懂了麼?”
“哦?”蘇茉兒看着玉格格和王一凡的樣子,立刻像是明白了什麼似的,低聲在她耳旁笑道:“這位王大人的模樣,的確是要比那個皇太極好看多了,格格你真是有眼光!”
“你還敢取笑我,看我今天怎麼收拾你!”說罷,玉格格就和蘇茉兒策馬在大草原上嬉戲打鬧了起來,卻把一旁的王一凡弄得莫名其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