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非煙一大早被袁沐叫出去吃早餐,還開車穿了半個城市。
考究的法式餐廳,黑白調,舒緩的音樂,色彩濃郁的油畫,黑西服白襯衫繫着領結的金髮服務生。
兩個人坐下來吃果醬土司,喝大杯的咖啡,對於戀愛的人來說,很好的情調。可她低着頭默默吃,不說話也沒有太好的情緒。袁沐就說:“要不我們去看爺爺吧,他那裡空氣好,正好散散心,我記得我一直都沒有陪你爬後面的那座山。”
褚非煙轉頭看窗外,瘦竹迎風,曦光點點,正落在石板地上,不錯的天氣。可她沒心情。
可巧袁治就進來了。
霸氣天成的男人,對褚非煙點點頭,一句話不說就坐在了她身側。她的神經立刻緊張幾分,自動調整成標準坐姿。
袁沐淡聲道:“哥,好巧。”
“是挺巧,我正想找你呢。”袁治鬆了鬆領帶,向服務生:“一杯咖啡。”
服務生還等着下文,沒下文了。袁治擡手揉太陽穴:“好久不在一起吃早餐了,正好。”服務生反應過來,兩手交垂,禮貌地說:”一杯咖啡,袁先生稍等。”
袁先生?褚非煙眼風裡瞄瞄袁治,沒胸牌,明白了,熟客。
袁沐淡淡笑:“哥,我們快吃完了呢。”
“不防再吃些,我看你最近是瘦了,還有這丫頭,單薄了些。”
褚非煙一口咖啡,差點嗆在喉嚨裡。袁沐笑得有些尷尬:“哥,你看,你嚇到她了。”
褚非煙瞪了袁沐一眼。
袁治轉頭:“你怕我?”
褚非煙立刻堆笑:“沒有,怎麼會?”臉頰微紅。
袁治笑笑,看起來很滿意。服務員正好端上咖啡,他從細白的骨瓷碟兒上拿了長柄精緻的咖啡勺,閒閒攪着:“知道我爲什麼正想找你嗎?”
“大哥又得了什麼好茶?不對,這時節春茶還沒采,那是酒,大哥定時又得了什麼好酒,請我喝的。”
袁沐擺明了是誠心說笑,做哥哥的倒也不惱,只笑得不冷不熱:“你這麼想,怕是要失望了。我只是最近聽說了一件趣事,不知哪個不畏權貴行俠仗義的,將政府要員的公子都給揍了。好本事呀。”
褚非煙立刻明白過來,看向袁沐,袁沐倒是面不改色,她卻隱隱地有了些緊張。
沒想到袁治突然轉向她:“還有你,叫你勸勸他,你是怎麼勸的?”
褚非煙窘。這話說的,你弟弟你自己不瞭解?別人勸得了?怎麼吃個早餐都不消停?敢情穿了半個北京城,是來挨訓的!
看哥哥訓到了褚非菸頭上,袁沐面子上有些掛不住:“大哥,差不多行了啊。我跟蕭樑好歹也同學多年,互相打打鬧鬧有什麼要緊?值得你小題大做!”
“打打鬧鬧你能打落人家一顆大牙?擺明了也是金玉公子,做父母的罰歸罰,難道能由着別人這般打?虧得蕭樑還給你留情面,咬緊了沒說出來。若叫委員夫人知道是你下的手,你怎麼交代?”
袁沐道:“打都打了。”
褚非煙心下想,原來是個高官子弟,難怪腫着半邊臉也還是
難掩貴氣。
袁治慢悠悠喝一口咖啡,擱下:“按說你自小沉穩,怎麼越活越不長進了?並不是我想說你,若叫爺爺知道,又要護短。罷了,以後再遇什麼事,好歹先想一想。”
“我想了的,我覺得很該打,所以就打了。”
袁治眼睛一瞪。
褚非煙立刻緊張,忙不迭道:“大哥,你……只喝咖啡麼?對胃不好。是不是也叫些吃的?新烤的土司很好吃。”說完了自己汗顏。
這什麼跟什麼?大哥我在說嚴肅的事,誠心是吧?袁治看着身旁的小丫頭,竟無言以對。袁沐卻說:“不用,他減肥。”
褚非煙覺得汗水都要冒出來。
袁治倒笑了:“袁沐,吃完早餐跟我去公司,有任務。”
“大哥,今天週末。”
“緊急任務,管他周幾?”
褚非煙適時地說了句:“你去吧。不用陪我。”
袁治笑:“識大體的姑娘。”又對袁沐:“看你這樣閒,我覺悟到是我的錯,給你的工作太少。不過,”話鋒一轉,“看在這姑娘的份兒上,今天上午權且放過你。不過下午的事別忘了,一點鐘,遲一分鐘我要你好看。”
“那大哥,您老好好吃,我們先走了。”袁沐倒也沒脾氣。
袁治看褚非煙:“這丫頭還沒吃完,走也不用這樣急。”
“吃好了吃好了。”褚非煙笑,適當時刻還是要識時務。
“走吧走吧。”袁治不耐,“看着都礙眼。”
“嗤。”袁沐笑,拉了褚非煙,迅速離開。連買單都省了,一點兒不吃虧。
七十多層的大廈,玻璃幕牆映着日光,水晶切割的多面體一樣,直直地聳入天際。
袁沐說:“這樓頂也有花壇,不過沒有玻璃溫室,這時候該是蕭條的。我帶你上去看看。”
先坐電梯,然後走一段長長的樓梯,盤旋着上去,就到了天台,花壇在天台的中心,佔了不大的面積,果然是蕭條的。不過,疏枝橫斜,春天眼看着就來了。
窄窄的鵝卵石小道,僅容一人,迴環曲折地穿過花壇。小心地避過延伸出來的枯枝,褚非煙說:“四時榮枯,這個時節,這是最好的樣子。”閉了一隻眼睛,雙手手指在眼前圈成方框,鏡頭裡的蕭條,確然也是美的。
袁沐笑。
“你爺爺的作品,我知道。據說這麼高的樓,在風裡是會搖擺的,不過我感覺不到。”不知在花壇裡繞了幾個彎,褚非煙跑出來,趴在天台邊的漢白玉欄杆上,俯瞰這個城市,參差錯落的樓房,交織延伸的道路。浮世繁華,好一副都市圖景!
“你知道?”袁沐微訝。
“爲什麼不能知道?”褚非煙失笑,“我讀文科,不代表對自然物理常識也不懂。”
袁沐微笑搖頭:“不是,我是說,爺爺的作品。”爺爺後來的心血都用在了生意上,真正在建築設計上的作品並不多。這麼多年,袁氏企業成爲神話,很多人卻忘了,爺爺他原本是個優秀的建築設計師。
孰得孰失,爺爺說他自己也不知道。年輕時只是有無限的想法,
想要成功,專業就丟到一邊兒。太爺爺曾一度失望,最後卻也不再說什麼,臨了對爺爺只一句叮囑:“袁氏的子孫,若有喜歡建築這行的,別把他們束縛在你的企業裡,錢是賺不完的。”這話袁沐也是聽父親說的,也不知真假。
褚非煙卻微微笑,沒再說什麼,比起商界豪門,她更喜歡袁氏一門是建築設計世家。袁氏風流,她真想去了解,也並不難,她喜歡這個家族,家學淵源,貴族遺風。
袁沐道:“我父親卻不喜歡設計太高的樓房。他更願意設計一些劇院美術館之類,注重藝術性和想象力。”
“你爺爺喜歡視野,一覽無餘,盡在眼底;你父親喜歡文化風物,移步換景,磚石有情。”
袁沐轉頭看着他,清眸如潭,幾分癡迷,脣角微勾,他說出兩個字:“的確!”
褚非煙不過隨口說,此時被他這樣專注而深刻地看着,不免臉熱,遂移開視線,俯視着下面的繁華,轉了話題:“有時候想想,世界真是大,單單這一個城市,就裝了這麼多人。我記得有個朋友告訴我,他每週上班五天,從家到公司,坐同一趟地鐵來回,三年,他注意觀察地鐵上的人,能遇到熟面孔的時候極少極少。”
語氣裡一絲悵然,彷彿一下從山林走入人間,人影車流,熙熙攘攘。心裡有個清涼境,眼前有個煙塵地。袁沐從那精緻如玉的面孔,又看到一絲疲憊。她最近精神總不大好,臉色都見蒼白。他心裡劃過幾分愧疚,握住她微涼的手。“是我真的叫你很累,是不是?”
這樣的對話真是毫無銜接性,褚非煙卻也沒覺得有什麼奇怪,淡淡道:“如果我說是,你會怎樣?”
“……”
“你會不會說?要不,我們分開吧。”褚非煙輕輕咬脣。
袁沐急急搖頭:“不,我不要。”
褚非煙低頭輕笑。
“對不起,”好一會兒,袁沐輕聲,“給我點兒時間。好不好?你說過信我的。”握着她的手,下意識緊了一緊。
褚非煙的鼻子有些酸,因爲不知從什麼時候起,不管遇到什麼事,她不會再想要退縮,他也不會。
她說:“學着面對一些事,學着接受一些事,學着相處,學着享受也學着理解,生命在變得豐富。我覺得不是壞事。”
袁沐怔了怔,伸臂從身後環住她:“認識了你,真好。”
褚非煙嗅到他身上乾淨的味道,還有淡淡的檀香味,也覺得很好。太陽的暖,風的寒,身體髮膚,觸感真實。
也許也正因爲這些不完美,她終於覺得是真實的,這個男人,不再像飄渺的幻夢,他走進她的生命裡,喜怒悲歡相伴,苦樂交織的幸福,真真切切。
髮絲被風吹起,在眼前起起落落,呼吸着這個城市並不算清新的空氣,褚非煙微微側身,伸手戳戳他的心口:“我想住進去,這裡。我不要所有的空間,但我要一個重要的位置,是我的,不管什麼時候,不會被請出來。”
陽光如洗,風如沐,在他們身上鑲了最美的色彩,羽翼輕紗一般。
袁沐便覺得那心口灼灼的,燃起了一團火似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