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鸞搖搖頭,道:“未必。瑪瑙雖爲佛門七寶之一,可是父親生前與佛門的幾位大師皆交好,從未有過過節,他們沒有理由會對付瀾玥閣。最重要的是,步清倬這樣的人,可不是佛門所能容的。”
九華小心地將東西重新包好,道:“不管他是什麼人,只要他出現過存在過,就一定能找出一些蛛絲馬跡。這件事,急不得。”
重鸞明白他的意思,步清倬是個怎樣的人,她比誰都瞭解,對付他,確實急不得,更重要的是,重鸞現在不僅僅要報仇,她還要查出當年那場動亂的真相。
她已經隱約感覺到,那件事絕對不止表面上看起來這麼簡單,背後一定隱藏了更多、更深的秘密。
“這樣東西你先且保管着,指不定哪天就會遇上認識它的人。”
“好。”九華重重看了她一眼,雖然沒有多說什麼,可是那神情與眼神重鸞已經讀懂……
儘管放心。
她自然是放心,甚至是莫名的信任他。也許是因爲當年昏沉醒來時那驚鴻一瞥,又或是電光火石間他毫不猶豫地出手相救。
這世間人除了自己,她幾乎誰都不信,因爲曾經連她最親近、最信任、以爲會這一輩子都照顧她對她好的人,都已經毫不猶豫地背叛了她,欲殺她而後快,所以她知道,任何人都是虛僞的,不可信的。
然,偏偏是這個人,她從未懷疑過。
透過打開的窗子望去,藉着燭光依稀可見外面的雪依舊飄飄灑灑,無聲地落在院子裡的梅枝上,暗香浮動,那般安詳靜謐,對於她這浮躁喧鬧的十八年來說,這一刻的寧靜顯得是那麼珍貴又難得。
“快過年了。”她緩步走到窗前,伸出手去,有幾片雪花落進手心裡,轉眼便融化。
“我相信,那一天不會等太久。”九華脣畔笑意清和,難得沒有露出他一貫的挑剔凌厲。
那一天,說的顯然不是過年,他指的是瀾玥閣之亂真相大白的那天。
轉眼除夕已至,莫涼城內外皆是一片歡騰。
一大早嵐音樓就收到了好幾份大禮,有的是點名送給飛鳳重鸞二人,亦有送給嵐音樓、送給馮媽,轉而討好樓里美人的。
青桃和含霜早早地起了身,在清韻軒內忙活開來,來不及喊各自的主子起牀,現將裡裡外外打掃收拾乾淨,再把裡裡外外已經蔫掉的花枝換掉,最後把兩人的換洗衣物洗好。
飛鳳打着哈欠走出房間,看了看重鸞的房門緊閉,忍不住笑道:“青桃,重鸞昨晚是不是偷人去了,怎麼這麼晚了還不起牀?”
“噗嗤……”聞言,青桃和含霜一起笑出聲,含霜上前扯了扯她的衣角道,“姑娘你趕緊去洗把臉,換身衣服,重鸞姑娘一早就出了門了。”
飛鳳不由得一瞪眼,驚問道:“去哪了?”
“重安寺。”
飛鳳白了青桃一眼,道:“你怎麼沒跟着去啊?”
青桃撅撅嘴,委屈道:“我倒是想去來着,可是姑娘不讓跟着,說是想一個人出門走走。想來也難怪,自從嵐音樓重新開
張,二位姑娘幾乎就沒歇息過,好不容易得個空閒,姑娘想要一個人出去散散心也不奇怪。”
飛鳳斜着眼睛想了想,覺得她說得也有道理,話鋒一轉,又問道:“對了,上次我和重鸞不是已經設法幫你們倆露面了嗎?你們爲何還是甘心做一個小丫頭,每個月拿那麼點月錢,還要伺候別人?”
青桃和含霜相視一眼,笑道:“一則,我們捨不得姑娘,希望能一直陪着姑娘,照顧姑娘。二則,我們又沒有二位姑娘的美貌與聰明才情,即便做了姑娘,也只能靠這副身子,與其如此,還不如老老實實留在姑娘身邊,好歹也沒人敢欺負我們呀。”
飛鳳被二人的明朗笑容逗得笑出聲來,卻在轉過身時,笑容僵住。
是了,她們有她們的顧慮,可是這些,她卻從來都沒有想到過。
因爲她比誰都清楚,除非她自願,否則,這個世上沒有人能逼她做她不願做的事情。
除夕,這一年的最後一天,進寺上香求佛之人,多不勝數。
重安寺在莫涼城內一直是香火最旺的寺廟,經常聽聞有人爲了燒第一炷香,大半夜的就起了牀來這裡等着。
看着來來往往的人羣,重鸞的臉上沒由來地浮上一抹清淺笑意,聽沉冗鐘聲,聞靜心禪香。
九年來,心裡第一次這麼輕鬆、通暢,九年來,她也是第一次想要忘記壓在心中多年的仇恨,讓自己不那麼疲憊。
從香堂裡出來,她順着人羣向着一座殿堂走去,聽人說那裡有一位神醫,經常會到重安寺贈醫施藥,許多百姓到重安寺,都是衝着他來的。
遠遠地就看到殿門外已經擠滿了人,寺中小僧正在疏導人羣排成隊,殿內擺了三四張桌子,分別坐了一個大夫裝扮的人正在給人看病。
重鸞從人羣中退出來,看着大家鬧哄哄地向前涌,忍不住抿嘴一笑。
“沒想到你也信佛。”身邊突然響起一道男子聲音。
重鸞側身,看到段幹彰一身月白長袍,清俊斐然,看向她的眼睛帶着一絲考究,不由回笑道:“我不信佛,我信的是我自己的心。”
段幹彰輕笑一聲,將重鸞上下打量了一圈,看到她這一身清減素樸的裝扮,忍不住笑道:“重鸞姑娘這麼做不覺多此一舉嗎?”
重鸞知道他指的是她故作樸素的裝扮,挑挑眉不解地看他,只聽他又道:“不管是衣衫襤褸還是錦衣華服,姑娘身上的那股華光之氣都不會被遮住分毫,明眼人依舊能一眼認出你來。”
重鸞啞然,繼而失笑出聲。她本無心,段幹彰卻在看到這一抹笑容時,神情頓然一滯,看得有些癡了,他第一次看到重鸞這種清明澄澈、不帶一絲敷衍的笑容,真實、純澈。
“說來,這是我們第四次見面。”良久,他才幽幽開口,若有所思。
第一次在嵐音樓的清韻軒,第二次和第三次都是在止息樓。
重鸞一聽便知他已經猜出冬至那晚在止息樓撫琴、惹得步清倬動手之人就是她,也不辯駁,接過話道:“寥寥數面,清玉公子竟然都記得。”
“不僅記得,前三次見面,你我所說的話加起來似乎都沒有這一小會兒多。”他說着挑了挑清眉,重鸞見了忍不住垂眸一笑,連連點頭,一轉身目光落在那些贈醫施藥的人身上。
“旁人只知清玉公子自恃清高,遙不可及,卻不知你實則是心善如佛,廣做好事卻不留名。”
段幹彰微微驚訝地瞥了她一眼,重鸞繼續道:“如果我沒有猜錯,這些都是你的人吧。”
“阿彌陀佛,這位女施主果真是慧眼識人。”身後響起一道蒼老醇厚的嗓音,重鸞回身望去,只見一名老僧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二人身後。
他對着重鸞合掌,道:“老衲是這重安寺的住持,敝寺能有今日,不敢忘段幹施主之恩。段幹施主每逢初一十五,便會在敝寺贈醫施藥,他雖人不在佛門,但是卻有一顆佛心。”
重鸞心中微驚,驚愕地看了段幹彰一眼,繼而挑眉淡淡一笑,雖然沒有說哈,段幹彰卻明白她笑容中的意思。
“二位施主若是閒暇,弗如請房內一坐,喝杯清茶。”
兩人相視一眼,點點頭,重鸞道:“恭敬不如從命,叨擾了。”
住持的禪房內收拾得乾乾淨淨,東西不多,卻擺放整齊,房內一爐栴檀輕煙嫋嫋,香氣沁人心脾。
“佛門重緣,這十年來,老衲只遇見過三位有緣人,姑娘便是這第三位。”住持不急不慢緩緩說來,邊說邊走到桌案邊坐下,繼續那一爐正在燃煮的清茶,很快便有陣陣茶香溢出。
重鸞沉斂一笑,心知這三人中有一人就是身邊的段幹彰,她好奇的是另外一人是誰,既然住持特意提及是有三人,就必定不是無心之言。
然而說完這一句話之後,他便不再多言,只是微微笑着,低頭煮茶。
段幹彰似乎早已見怪不怪,意有所指地看了重鸞一眼,重鸞便打消了繼續問下去的念頭。
三杯兩盞清茶,三人各有所想,所言並不多,尤其是有住持這位長者在面前,他不開口,兩個晚輩多數時候都不會主動開口打破這沉默。
“今夜除夕,明日初一,寺內香客絡繹不絕,呵呵呵……”住持蒼老的聲音再度響起,似無意說起,“唉,怪了,老衲要等的人,怎的只來了兩位?”
又一句好無厘頭的話,段幹彰聽了只會心一笑,重鸞卻忍不住微微蹙了蹙清眉,她隱約覺得住持這話並非無意,而是話中有話。
“怎麼,茶苦?”見重鸞蹙眉,住持不由出聲問道。
重鸞搖搖頭,淡淡一笑,道:“入口苦,入心涼。”
住持頓然就笑了,一手捋了捋鬍鬚,道:“茶如人生人如茶,初嘗苦澀也是難免,不洗盡鉛華、不經過消磨雕琢,哪有光彩模樣、沁心香氣?”
聽到這裡,重鸞已經心下明瞭。
這一趟重安寺之行,不虛不妄,只怕這一杯苦茶,她以後還有的喝。
端起杯盞送到嘴邊,目光無意從住持身上劃過,驀地,她動作一滯,怔諤地看着住持手邊之物,不由出聲問道:“敢問住持,這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