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晚風輕拂,燭影搖曳。
紹子方站在不遠處,盯着紹君瑤的房間看了良久,而後沉沉一嘆。
“小姐一直到現在都沒有進食嗎?”
下人順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擔憂道:“小姐從珩王府回來之後,就一直把自己關在房間裡,誰也不肯見,送來的飯菜小姐看都沒看一眼……”
“唉!”紹子方沉沉嘆了口氣,“吩咐廚房把飯菜再熱一熱,給她再煲上一鍋湯,免得她半夜裡突然餓肚子,找吃的。”
“哎。”下人應了一聲,連忙跑開了。
紹子方在原地又站了一會兒,見屋內的人影晃動了幾下,隨即燭火熄滅了,他這才又連連嘆了幾口氣,不得不轉身離去。
在珩王府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他並不知道,紹君瑤半個字不願吐露,而華珩那邊他有不敢多問。
儘管他算得上是華珩的老師,儘管他知道華珩待他尊重有加,可是他自己心中有愧,每每見到華珩,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他的母妃元修容。
他心中明白,元修容後來之所以一直未能升至妃位,與當年之事有很大關係。萬明帝惜才,他不想因爲這事而失去紹子方這樣一個人才,所以就只能犧牲女人。元修容的位分從那之後就再也沒有變動過,即便她誕下皇子華珩,也未能改變什麼。
如今,華珩對紹君瑤的感情,他早已看得明白,只是他的女兒生性倔強,他不敢強求她做什麼。可現在,事情已經到了如此地步,是非恩怨由不得人選,君瑤她可能明白?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他沉沉吸了口氣,擡頭看了看疏朗星空,步履蹣跚着一步步離開。
他這剛一離開,紹君瑤的房門就輕輕響了一聲,繼而打開,一道身影站在門前透過門縫看了一圈,而後躡手躡腳地出了房間。
如今的莫涼城早已不太平,玴王掌京畿衛重權,他與瑜王確實不同,瑜王散漫,而他這又是太過謹慎強硬,尤其是在傳出十三公主遇害之事之後,更是夜夜宵禁。
入夜之後的莫涼城早已是一片靜謐,甚至有些陰森之感。紹君瑤腳步輕悄,出了相府之後就步履緩慢,走了許久方纔走到一個岔路口,而後便在那裡停下腳步,猶豫不前。
一左一右兩條路,一邊是珩王府,一邊是珞王府,她突然感覺自己失去了方向,不知道該往哪邊走,似乎不管她走那條路都不盡如意。
一個是她深愛之人,一個是愛她至深之人,可惜此時此刻能給她希望、能與她聯手解紹家之困的人,是後者。
正猶豫間,她突然聽到一陣沉重的腳步聲,似乎正從幾個方向向着中心聚攏而來。
紹君瑤心中一驚,正要奪步而去,一擡腳就看到三隊身着盔甲的京畿衛圍了上來,將她的去路全都堵住。
“什麼人?”其中一名統領上前一步冷聲喝道,“此時正是宵禁,不可在街上穿行,違令者嚴懲不貸!”
紹君瑤把頭垂得低低的,她知道這是華玴的人,她也知道若是讓他們知曉她的身份,他們定然不敢再爲難她,可是那樣一來,就無疑是給紹家添了一抹黑,讓華玴抓住了一個把柄。
來人見紹君瑤不出聲,又喝道:“擡起頭來!”
紹君瑤握緊拳,不從。
見狀,那人定定看了紹君瑤兩眼,突然喝道:“此人行蹤詭異,夜闖皇城,瞧她這模樣與害死十三公主的兇手頗爲相似,來人,拿下
!”
紹君瑤豁然一驚,沒想到他們竟會想出這一招,不由得心中焦急,眼看着那些的腳一步步向自己走來,突然只聽得一聲:“慢着!”
衆人豁然停下,循聲望去,紹君瑤也悄悄擡眼向着那人望去,只見來人是兩名年輕男子,走上前來對着衆人抱拳行了禮,最後轉向那說話之人,笑道:“張統領,這是個誤會,這個人不是什麼兇手,而是紹姑娘。”
“紹姑娘?”張統領愣了愣,“哪個紹姑娘?”
“自然是紹相家的千金紹姑娘。”
“紹君瑤紹姑娘?”
見矇混不過去了,紹君瑤咬了咬嘴脣,擡起頭來,沉聲道:“正是。”
張統領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又轉向那年輕人道:“陸兄身爲珩王府的侍衛,怎會知道紹姑娘會深夜經過此處?”
紹君瑤這才注意到趕來的兩個人是珩王府的人,其中這個姓陸的年輕人正是華珩的貼身侍衛之一。
“說來慚愧,我們奉王爺之命前來接紹姑娘去珩王府,結果紹姑娘比我們快了一步。”
聞言,那張統領更疑惑,“這深更半夜的,珩王殿下接紹姑娘去……去珩王府?這……”
陸護衛連忙笑道:“張統領誤會了,王爺臥疾,紹姑娘聽說此事,說是府中有可以治這種病症的良藥,就連夜給王爺送去,這不,半路上就遇上了張統領和各位兄弟。”
張統領將信將疑,卻不忘故作驚訝道:“珩王殿下病了?嚴不嚴重?有沒有傳太醫看過……”
話音未落,就聽到一陣急促的馬車行駛的聲音從珩王府那邊傳來,衆人全都噤聲,擡頭望去,不一會兒便見一輛高大寬敞的馬車緩緩駛來,衆人一瞧那馬車全都怔了怔,這是珩王的馬車!
“咳咳……”馬車內傳來一聲輕咳,繼而聽一道男子聲音潺潺道:“都聚在這裡,所爲何事?”
說話間,車伕已經撩開門簾,一道俊挺是身影下了馬車,緩緩踱步至人羣中,最後在紹君瑤身邊停下。
紹君瑤怔怔地看着身邊這個男子,方纔還擔憂驚慌的心驟然就冷靜下來,而一轉念,卻又忍不住低下頭去,心頭一陣悸動不安。
衆人愕然地看了華珩一眼,那張統領突然領着衆人行禮道:“參見珩王殿下!”
“免禮。”華珩淡淡應了一聲,目光始終停留在紹君瑤身上,“不是說了我派人去接你嗎?你怎麼自己提前跑出來了?”
紹君瑤又不是不識時務之人,當即勉強一笑,應道:“我……我是擔心你的病……”
“呵呵……無礙,死不了。”華珩輕聲一笑,握住紹君瑤的手腕,“夜深了,隨我回府去。”
這句話說得很是含糊,“回府”兩個字讓在場所有人都心頭一驚,再擡頭看兩人攜手同行的模樣,總覺得有些相敬如賓、伉儷情深之感。
華珩根本沒有注意他們的表情和眼神,兀自牽着紹君瑤緩緩上了馬車,而紹君瑤就這麼任由他牽着,腦海中一片空白,直到上了馬車,他將她安頓好,她才稍稍回神。
華珩將頭探出門外,淡淡一笑,“你瞧本王這記性,張統領,人本王領走了,可否?”
張統領哪敢說不可?如今這代理朝政之人畢竟還是珩王殿下,且珩王殿下身後有珞王、有紹家、有歐陽家,又豈是他一個小小的統領能得罪的?
當即笑道:“王爺言重,是卑職該死,未能認出紹姑娘來,若有得罪之處,還望
王爺見諒。”
這一言意味深長,在場衆人皆聽了出來。他們得罪的是紹君瑤,卻是向華珩道歉,那言下之意顯然是說紹君瑤如今是珩王的人,自然要求得珩王原諒。
華珩沒有與他們糾纏之意,淡淡掃了一眼那兩名侍衛,兩人意會,對着張統領一行人道了別,縱身躍上馬車,車伕便調轉馬頭,緩緩朝着珩王府的方向去了。
他們一走,那張統領就皺了眉頭,恨恨地啐了一口,“收隊,回去給玴王殿下傳話,就說是珩王殿下帶走了紹君瑤。最重要的是,珩王與紹家,只怕是要出點什麼事兒了。”
說完,從三處回合而來的三對人馬一起向着玴王府的方向去了。
不遠處的屋頂上,兩雙凌厲眸子將這一切盡收眼底,此時見衆人皆已散去,二人不由得呵呵一笑,其中一人重新舉起手中的酒壺。
“爲了扳倒一個紹家,他可真是煞費苦心。”九華神色冷冽,眼底笑意帶着一絲嘲諷。
聞言,身邊的末風應聲道:“那是因爲他沒有辦法一舉擊倒上面的你和珩王,所以他現在能做的就是從下面開始挖,企圖把你們的根打斷,皆是你們就會不推而倒。”
“呵!”九華微微搖頭,“只可惜,現在看來就是一個紹家,他都動不了。四哥鐵了心要保的人,還真不是那麼容易就動得了的。”
末風點頭,表示贊同,繼而又失笑道:“只是,我沒想到珩王竟然會親自出動,他爲了君瑤,可算是把能做的都做了。”
聞言,九華微微斂眸,“四哥對君瑤的感情,也許沒有人能明白,還在很小的時候,他就把君瑤看得比什麼都重要。如果有人想要傷害君瑤,只怕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吃,不管是瑜王,還是玴王。”
“那你呢?”末風側身看着九華,“以前,所有人都以爲你和君瑤纔是青梅竹馬,你們纔是天造地設的一對兒。方纔你明明可以出面救下君瑤,卻爲何要等珩王來?”
九華淡笑道:“我對君瑤,一直都是兄妹之情。白天裡,我對君瑤亦是這麼說的。她一直都等錯了人,那個能給她一世安穩的人並不是我。至於那個人是不是四哥,我不清楚,但是我知道,只要她願意,四哥就可以給她一切。”
末風低下頭去,若有所思,良久,他才輕聲道:“那你呢?”
九華準備舉起酒壺的動作驟然一停,隔了一會兒方纔擡起放到嘴邊飲了幾口,緩緩道:“我知道這個時候讓她留在我身邊會很危險,可是我沒辦法容忍她不在,沒辦法容忍她留在別的男人身邊,尤其,那個人是步清倬。自私或是自負,任你說。”
不想,末風只是淡淡笑了笑,搖頭道:“情到深處無怨尤,別人能說什麼?我若是你,只會做出跟你一樣的選擇,只可惜……”
他話沒說完,低下頭笑得悽冽。
九華頓然想起了冉寧曦,不由伸手輕輕拍了拍末風的肩。
末風轉而道:“對了,最近沒怎麼見到大殿下,他是不是已經離宮了?”
九華輕笑道:“大哥現在有自己的事情要忙,他已經離宮多日了。”
“那他有什麼打算?”
畢竟,前段時日朝中勢力三分,其中有一份就是屬於華瑍的。
九華道:“今天中午,大哥的傳書已經到了那幾位大人手中,下午的時候他們找到了我,大哥給他們的信中只有三個字。”
“是什麼?”
“輔珩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