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明淨吃掉今天第三頓粥的時候,聽見外面傳來叮叮噹噹的響聲。薛皇后來了。
皇后出場,排場不同。小桃和桔子屏氣靜聲的站在房門兩側行禮,薛皇后一身深紫色的華服,身後跟着四五個宮女太監。
葉明淨髮現她的裙子中間上也有一根大飄帶,深棕色。上面繡着一隻敦煌壁畫風格的鳳凰。在如意形狀的雲朵中昂首向上飛翔。腰間掛着倆大串由各種形狀的玉佩和玉珠子串成的裝飾串子,拖得很長。叮叮噹噹的聲音就是走路時玉佩和玉珠子互相撞擊而發出的。葉明淨突然就想到了“環佩叮噹”這個詞。
這身衣服一穿,氣勢立刻凌越衆人之上。她身後跟着兩個粉藍色宮裝的女子,深藍色的大飄帶,腰間只有一串小玉珠子。其中一個正是素姑姑。另一個不認識,年紀較大,看着有三十來歲的樣子。再後面就是兩個和小桃她們一樣的綠衫宮女,沒有大飄帶,只有兩根細綢子穿了一個玉環打成結,長長的垂下。此外還有兩個太監。一個年紀大的是黃勝,另一個年紀較小,眉清目秀,長的很討喜。
很久以後,經過宮廷禮儀培訓的葉明淨才知道,玉飾和大飄帶就是佩綬。不同等級的人佩戴不同形狀、紋飾的佩綬,一點兒都亂不得。
薛皇后先是親切的詢問了葉明淨的身體,關照她好好休養,然後就出去了。不一會兒,換了一身深紅色衣服進來,上面繡着普通的鳳凰,廣袖飄飄。裙子上的大飄帶和那一堆看上去就很沉重的玉飾沒有了,只有一塊簡單的鳳凰玉佩,配着花結和流蘇。素姑姑和另一個宮女也換了那身淺粉內衫,鵝黃長裙的宮裝,繡着花花草草。這羣人看上去立刻就明豔了許多。
葉明淨恍然大悟,那身深色系的素色正裝,應該是參加六皇子喪禮時穿的。
薛皇后這次才正式的坐在牀邊和她拉家常。問她一天都幹了什麼。葉明淨回答:“睡了一天,很悶。”
薛皇后剛想說什麼,門口又來了人。這次是葉明淨的生母安嬪。她已經換了便裝。棗紅色的廣袖上衣,棕黃色的腰帶,紫色長裙。腰間的玉佩雕刻成雉鳥的圖案。
安嬪從身後綠衣宮女的手上接過一個托盤,對着皇后道:“娘娘,公主的膳食。”
由於全是吃粥,葉明淨這一天平均每隔三個小時就要吃一頓,連帶着上廁所都很頻繁。
薛皇后一見她皺起的眉就笑了:“可是吃膩了?素潔明兒去問問苗御醫,公主可能吃些乾的了。”
素姑姑輕聲應道:“是。”
桔子給安嬪在牀頭放了個螺鈿錦杌子,安嬪坐下,一勺一勺的喂葉明淨喝粥。薛皇后側坐在牀邊一臉慈愛的看着她,很是一幅美好的畫面。
吃完粥後,安嬪退到屋角的羅漢牀安坐。薛皇后繼續飯前的話題:“淨兒覺得悶,母后給你讀些書可好?”
當然好。知識就是力量。葉明淨連連點頭。後面早有人遞了一本書過來,薛皇后翻開第一頁:“這是一本蒙學讀物,叫做《三字經》。”
葉明淨的眼睛瞬間瞪大。
“人之初、性本善……”隨着薛皇后的朗讀,她漸漸聽出了點不同。孟母三遷沒了,黃香溫席沒了,孔融讓梨也沒了。這是一本將典故全部改動過的三字經。取代的是一些這裡的典故。
薛皇后讀了八句,共四十八個字。隨後便一句一句的細細講解,擴展成三四千字的文章。再加上說到典故時未免要說些當時的歷史人情風貌。葉明淨充分發揮不恥下問的良好品德。這一番互動下來倒是講了半個時辰,約合一個小時。
承慶帝進來的時候,剛好聽見結尾。看向皇后的目光很是柔和:“這本《三字經》是前朝周太祖所編,最是適合孩童閱讀。梓潼辛苦了。”
薛皇后很謙虛的回道:“淨兒是臣妾的女兒,這是臣妾應該做的。”
承慶帝點點頭,安嬪等一衆宮女順勢下拜行禮。
葉明淨見到承慶帝有些緊張。一來是皇帝陛下的氣場太強大,二來她的任務就是要完成這位陛下的心願。屬於這段人生關鍵人物中的關鍵人物。所以她很沒有禮貌的呆傻住了。
看見她的呆樣,承慶帝心中暗歎。他平時確實不怎麼注意這個女兒,見到他認生也是難免。只是俗話說的好,三歲看到老。小小年紀就如此不大氣,日後如何能撐起這江山社稷?到底還需要得嚴格教導纔是。
薛皇后笑着道:“淨兒怎麼光是看着你父皇發傻?”
葉明淨眨了一下眼睛,叫道:“父皇。”
反應太慢了!承慶帝搖頭,好在聲音還算響亮。尚有藥可救。又看了看隨着衆人行過禮後就縮在屋角的安嬪,越發不滿。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氣場強大的陛下從鼻子裡發出一聲“嗯。”然後嚴肅的問:“身上還有什麼地方不舒服嗎?”
葉明淨無語。老大,明明是一句問候的話,怎麼被你說的跟審犯人似的。還兇着一張臉。換個正常的五歲小女孩,不被嚇哭纔怪。
怪不得白鴻說不能喝孟婆湯,喝了任務十有八九就完不成了。
“我很好,沒有不舒服的地方。”她口齒清晰的回答完父皇大人的提問。
承慶帝對她的口齒伶俐有些詫異,隨即又很高興。果然是我的女兒,再怎麼說,皇家氣勢還是有的。
葉明淨從他嘴角上揚的零點五公分角度和眉宇間舒展開的距離判斷,陛下現在的心情不錯。
果然,承慶帝下面的舉動就表現了這一點。
“譚啓,把內務府新敬上的那批綢緞拿來給皇后瞧瞧,皇后、安嬪和五公主都該添些夏裝了。”
“是。”一個穿着太監服侍的男人轉身出去吩咐了。
薛皇后道:“今年分例的夏裝已經叫針工局裁製了。”
承慶帝揮揮手:“分例是分例,朕賞的是朕賞的。朕送皇后和女兒幾匹衣服料子難道都不行?”
薛皇后就笑着行禮:“那臣妾就卻之不恭了。多謝陛下。”
看,古往今來都是一樣。有權有錢的男人都是用送珠寶和華服來表示他對女人的滿意。
承慶帝很快和薛皇后離開了。縮在角落裡的小白兔親孃安嬪終於喘上了大氣,滿臉喜色的對女兒道:“淨兒,你要有新衣服穿了。母妃這次要好好下些功夫,保管把你打扮的漂漂亮亮。”
葉明淨一直記得她撲上來,擋住容妃的廝打,護住自己的樣子。也甜甜的笑道:“母妃不要太辛苦了。”
“沒事,母妃不累。”安嬪欲言又止,想了想道:“你住在這裡,要聽你母后的話。”
葉明淨點頭:“我知道。”
放心吧,母親大人。這兩天她看的很明白,薛皇后就是這裡的大老闆,爲人處世圓滑老練。她們都是小跟班,只要安分守己的跟着老闆的步伐走就行了。
當晚,承慶帝宿在昭陽宮。
東偏殿內間暖閣,承慶帝穿着一件月白色的深衣,坐在羅漢牀上,靠着螺鈿桌几子沉思。
薛皇后穿着鵝黃色繡竹葉的小衣,端了一茶盅溫熱的牛乳給他:“陛下想什麼呢,這麼入神?”
承慶帝接過牛乳喝了兩口:“明早給淨兒也送一杯過去。她長得也太瘦小了。”
“是。”薛皇后溫和的笑笑,“陛下,淨兒以前跟着安嬪,宮人們伺候的難免不太盡心。孩子這才長的瘦小。日後只要好好調理調理,一定能健健康康。”
承慶帝沉吟:“你說的有道理。以前的事不提了,以後淨兒的生活還得由你照應着。不能像教養普通公主那樣教養,得大氣些才行。”
薛皇后遞過漱口的茶杯:“可不是麼。淨兒其實還是挺聰明的。我今天講了半個時辰的《三字經》,一共八句,她很快就會背了。裡面的故事也記得清清楚楚,沒一點兒弄錯的。”
“哦?”承慶帝來了興致,“你覺得她很聰明?”
薛皇后替承慶帝解散了頭髮,拿着玉梳輕輕梳理:“淨兒雖然沒有六皇兒那般過目不忘的聰慧。性子卻要沉穩的多,能靜下心聽長輩們的話。反應雖然慢些,卻是深思而後行,沒有一點兒失禮之處。”
承慶帝沉默了一會兒:“這到也是。年少得志,風華意氣也並非好事。成祖的幾個兒子中,先皇也不是最聰明的那個。成祖就是見他穩重、豁達,纔將皇位相傳。民間也有過七歲能詩的天才孩童,到最後卻是考了三十年進士都未考上。可見少年天才不一定就能成長成棟樑。”
“就是。”薛皇后的聲音娓娓動聽:“肥沃的土地也需要勤勞的農人來耕種,陛下平日也太嚴肅了些,淨兒只得五歲,又是個女孩子。見了你難免緊張,反應也就越發慢了。對着孩子,陛下還是稍稍和氣些的好。”
承慶帝很不高興:“朕一直就是這個樣子,別的皇兒怎麼就沒一個怕朕的!”
薛皇后垂頭不語。不怕您的都死了,就這一個害怕的還活着,您看着辦吧。
承慶帝也很快想明白了,頗覺無奈:“那就這樣吧。讓她就住在你這裡,你費些心,找幾個內學堂成績優秀的宮女給她啓蒙。蒙學的幾本讀物務必要會,字也要認得。書寫暫時先不動,朕要親自來教。”
薛皇后領旨:“是,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