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李巖寫好奏摺遞上去以後,王一凡就召牛金星道殿內商議。
他等牛金星跪拜之後,便讓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問道:“李丞相這次夫妻二人打算回河南,奏本也已經呈上來了,朕看了看上面的內容,覺得有些道理,但卻沒有批下去,不知道牛丞相對這個事情怎麼看?”
牛金星見王一凡的態度有異,爲了怕自己承擔上責任,忙道:“這件事情臣也反覆思慮過,但也沒有個定論,既然李巖已經上了奏摺,還請陛下乾綱獨斷就是。”
王一凡見他畏首畏尾的樣子,知道他是明哲保身,就笑着說:“之前在河南的時候,朕曾經聽過一句話,說是十八子要主神器,之前朕以爲是李自成弄出來給自己造勢的把戲,因此就不以爲意,但現在李自成死了以後,這句話又甚囂塵上,會不會是李巖聽信了這句話,因爲其中指的就是他,所以要離開我到河南別有所圖?”
牛金星心裡一驚,但看王一凡笑裡藏刀的樣子,不敢怠慢,忙道:“之前的確曾經聽過這句話,臣也沒在意,但至於李丞相是不是動了心,臣也一概不知。”
王一凡從一旁御案上拿起李巖的奏本,讓牛金星上來觀看:“你看,這個奏本上寫,臣等馳回江南之後,當宣佈陛下恩德,招撫納叛,恢復農桑,整飭吏治,與民更始,不知道你是怎麼看的?”
牛金星覺得一陣莫名其妙,李巖的奏摺中寫的言辭懇切,句句都體現出他爲國分憂的心意,便說:“啓稟陛下,恕臣駑鈍,臣實在看不出這裡面有什麼問題。”
“與民更始這一句,朕好像記得,更始是一個年號,是不是?”王一凡故意問道。
牛金星恍然大悟,心裡暗想李巖這次一定完了,他趕緊跪在地下說:“是的,當年南陽劉玄起兵討伐篡漢的王莽,號爲更始將軍,接着他攻克長安,被擁立爲帝,定年號爲更始,但不久就被殺,因爲沒有諡號,就只以更始帝稱呼。”
王一凡見牛金星已經被自己帶到了點子上,就冷笑着說:“李巖這一次,恐怕也是想與民更始吧!”
牛金星聽得冷汗淋漓,但想到之前和李巖多年的交情,還是硬着頭皮說:“陛下,臣看李巖未必有如此大的膽量,還請陛下三思。”
王一凡卻搖搖頭說:“這次他要朕給他五萬河南兵,還要紅娘子陪他一起去,卻不讓朕再替他再擇一員大將,這分明是不打算再回來了。朕還記得,李巖曾寫過一首詩,其中有兩句是神州陷溺憑誰救,我欲狂呼問彼蒼,那時候朕已在河南起事,萬民響應,這兩句詩卻分明是自重身份,想靠着自己力挽狂瀾。不錯,以他的能力,若真是想狂呼問彼蒼,倒也不是不可能。”
牛金星心裡惶恐萬分,眼見李巖一家大禍臨頭,但他卻知道自己就算是再怎麼勸說,也無法使得王一凡消除疑心,反而會令自己也招致王一凡的疑忌,只得低着頭,一言不發。
王一凡看牛金星的惶恐樣子,就笑了起來,他站起身揹着手,說道:“這次李巖的奏本朕已經恩准了,李巖反意已露,絕不可再姑息,今晚你就設宴,代朕向他踐行,務必要他不起疑心,然後預先埋伏甲士,在酒宴上宣佈朕的密旨,將他當場斬首,不留後患!等這一切完成之後,立刻回宮覆命!”
牛金星雖然早就看出來王一凡對李巖疑心重重,但沒想到居然這麼快就要置他於死地,更沒想到竟要自己親手執行,真是如五雷轟頂一般,瞬間就面如土色。
但牛金星很快就清醒了過來,怕自己若是拒不執行,立刻就會被王一凡以同罪嚴懲,因此他雖然知道李巖無心反叛,卻不敢上前勸諫,只是小心翼翼地說:“陛下,李巖雖然有異心,但是畢竟反形未露,就這麼殺他,恐怕不好吧?”
王一凡擺擺手道:“有反意就是最大的證據,還需要什麼?難道要等他回到河南豎起反旗後再捉拿不成?”
牛金星見王一凡心意已決,就吞吞吐吐地說:“既然陛下已經下定決心,那麼就請賜臣以手諭,這樣臣才能名正言順地將他殺之,以儆效尤。”
王一凡立刻提筆寫了一道手諭,牛金星恭恭敬敬地接了手諭,藏到懷中,緊接着又問:“陛下,這次臣殺了李巖之後,想必他的夫人紅娘子必然不服,她在河南軍中威望素著,該如何處置?”
王一凡愣了一下,想到紅娘子的樣子來,又有些於心不忍,便道:“等殺了李巖之後,你就代朕去傳旨,說李巖意圖謀反,已經被奉旨處斬,紅娘子無罪,朕特賜隆恩,不加上連帶之罪,命她立刻帶幼子和家人前來宮內,朕會派人將她們妥善保護起來。另外要對那些河南兵說,李巖雖然謀反,但與手下的將士無關,朕會另派將領前去管帶,讓他們在軍營內等候。”
牛金星猶豫道:“陛下寬仁,但若是紅娘子不肯奉詔,該當如何是好?他畢竟是江湖響馬出身,向來都是行刀尖上舔血的事情,這次知道丈夫被殺,恐怕不會那麼輕易就範。而她又是皇后的姐妹,臣不好下手啊。”
王一凡嘆了口氣,擺擺手道:“那你就看着辦吧,儘可能留下她母子的性命,不要讓皇后傷心。今晚的事情你務必辦好,朕就在宮內等你覆命。”
牛金星看着王一凡那斬釘截鐵的表情和充滿殺機的眼神,立刻惶恐地磕頭退出。
黃昏時分,李巖帶着滿心歡喜來到牛金星府上,因爲知道王一凡已經恩准他率軍去河南,因此李巖的心裡躊躇滿志,正想到河南去大展身手。
早有兩個僕從將他們領進府內,牛金星從廳內走了出來,一把抓着李巖的手說:“李丞相,這次你將趕回河南,收拾中原亂局,實在是責任不輕,若是能替陛下將這個大事辦好,恐怕封王之事已不遠矣。”
李巖忙道:“我碌碌無能,數年以來都只不過是在陛下身旁做一點瑣碎事情,一直覺得辜負聖恩,非常慚愧。此次我去河南,定當爲陛下盡犬馬之勞,死而無憾。”
牛金星看他說出一個死字,眉頭立刻下意識地一顫,便將他領進廳堂坐下,一旁的僕人端上茶來,對李巖道:“陛下已經從軍營裡抽調了五萬大軍,今夜就可開到城外,供你驅策,料想明日天一亮就可以開拔。我就在這裡替陛下做東,爲李丞相踐行。”
當下牛金星命下人擺好酒宴,更命樂手奏樂助興,宴會上他一面對李巖說着勉勵和鼓舞的話,一面心裡七上八下起來。
李巖畢竟也是一個有名望的人,和自己不但無冤無仇,更是多年的好友,若是今晚由自己將他除掉,恐怕不但是自己於心不安,而且外面的人也會說他牛金星是忘恩負義、出賣朋友的小人。
但轉念一想,王一凡此刻乾綱獨斷,大權在握,舉手投足之間就可要人性命,他既然下定決心要除掉李巖,自己就算是再想挽回,也是無力迴天。
牛金星跟着又想到,這次李巖被殺以後,從河南起事時的元老就剩下他一個人了,周圍的或戰死,或被殺,很快也就要輪到自己了,雖然自己身爲大晉丞相,但也是朝不保夕,前途難測。
而想到李巖是自己的同鄉,又是同窗考取功名的好友,不禁心裡也有了兔死狐悲的感覺。
想到王一凡輕輕一紙手諭就可以要李巖的命,那麼將來也自然可以同樣除掉自己。
他心裡胡思亂想着,一旁的李巖也覺得有些奇怪,卻沒有多想,而是不斷勸他喝酒。
牛金星這才冷靜下來,想到皇命難違,這一次無論如何李巖都是在劫難逃,就橫下心裡。
他命人斟滿酒杯,端起來勸李巖對飲,李巖也趕快恭敬地站起來,雙手舉着酒杯就要和牛金星碰杯,卻見牛金星忽然向後退了一步,收起一臉笑容,一手按劍,一手將手裡的酒杯狠狠摔在地上。
“啪”地一聲,這個酒杯摔得粉碎,牛金星大聲喊道:“李巖接旨!”
李巖大出意外,不由得驚慌失措起來,他看見牛金星從袖子裡取出一紙黃面的詔書,趕忙放下手裡的酒杯,渾身顫抖地跪在地上,等候聽旨。
早有埋伏在廳外的幾十名武士手執刀劍衝了上來,一把按住了李巖,將他的佩劍解下。
卻聽牛金星顫抖地拿着詔書,對李巖宣讀道:“諭牛金星,李巖暗懷反意,罪證確鑿,着當即處死,以絕後患,此諭!”
李巖幾乎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一切,忙掙扎着大喊道:“冤枉!微臣冤枉!臣李巖一片忠心,絕無反意啊!”
牛金星卻擺了擺手,對武士厲聲喝道:“還不將我替這個亂臣賊子綁了,就地問斬!”
武士們立刻動手,將李巖推到後花園斬首,須臾獻首上來,牛金星心跳急促,立刻帶着武士向李巖的府邸走去。
此刻,李巖手下的一個副將經過此地,眼見李巖的坐騎拴在門外,但大門口卻站滿了全副武裝的武士,須臾府內傳來了李巖的喊叫聲,立刻知道其中有變。
大驚失色下,他立刻帶着手下飛馳到李巖府內,對紅娘子說了這個事情,紅娘子驚駭得面無人色,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那副將忙勸:“大嫂,李公子這次怕是難逃一死,你務必要保重啊!我看牛金星一會就會派人來這裡搜拿你們,你趕緊帶着侄子逃回河南,替李公子留一點血脈。”
紅娘子銀牙猛咬,淚如泉涌,她立刻帶着兒子上了戰馬,火速向外逃去。
數百名健婦營的手下都跟着她一起逃跑,牛金星帶着人到李巖府上找不到紅娘子,知道她已經逃走。
想到若是無法將紅娘子帶回去,他也罪責難逃,只得也跟着逃出了北京城,一路上他四處逃匿,最後更名改姓藏匿隱居在江西武寧縣的魯溪,在深山老林裡當了道士,從此不知所蹤。
王一凡在宮內等了一夜,不見牛金星將李巖的首級和紅娘子母子二人送來,情知有變,等他派人前去查探的時候,卻得到了紅娘子帶着李巖之子逃竄的消息,而牛金星也畏罪潛逃。
此刻,大晉朝野上下都知道李巖被殺的消息,因爲李巖一向在朝野內口碑極好,因此上下怨言四起,都是替李巖打抱不平和喊冤的。
王一凡見羣情洶洶,而河南兵也都跟着騷動起來,便將所有的罪責都推到了逃跑的牛金星身上,說是因爲他嫉賢妒能,所以矯詔殺了李巖,命令全國通緝,再以後,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但紅娘子卻和李巖的幼子從此下落不明,傳言她從此就帶着孩子在鄂西鄂北一帶雲遊,暗傳白蓮教,也有人說她剃度出家,在四處起義造反,但終究紅娘子這個名字還是銷聲匿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