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到了許昌,李巖的信使也堪堪趕到,向王一凡報告這一路雖然他並未捉到南竄的左良玉,但卻接連攻破了南陽、襄陽和樊城,而王守義也從洛陽緊急派人送來大量糧食物資,好不容易纔將王家軍的窘境解除。
大軍駐紮在許昌城外,全軍上下都是士氣低落,西安的孫傳庭卻正和流竄陝西的李自成殺得難分難解,一直苦苦忙於徵兵、籌餉和練兵。
自從擔任了陝西總督之後,孫傳庭的人生就開始大起大落的,和洪承疇精誠協作,合力擒殺老闖王高迎祥是他的人生巔峰,當時朝野上下都把他當成中興大明的股肱之臣,極力稱頌,就連崇禎帝朱由檢也都連連下旨讚賞,並許以徹底剿滅陝西義軍的重任。
可是,自從盧象升和洪承疇相繼離開陝西之後,孫傳庭的日子就變得異常難過了,李自成重新集結起關中的義軍,如入無人之境般橫掃陝西大地,孫傳庭雖然左封右堵,但卻根本無法抵擋住李自成的流動大軍,因此不斷遭到崇禎帝的嚴厲申斥。
之前在擒拿高迎祥時誇口的“五千人馬蕩平流賊”的話語,此刻也成了他背上一個無法擺脫的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不過同傅宗龍等人不同,孫傳庭的人馬要訓練有素地多,這全賴陝西這一帶的彪悍民風所養育出的西北大漢,他們成爲孫傳庭賴以爲生的重要砝碼,也正是因爲他手上有這麼一支彪悍的大軍,所以崇禎帝雖然對他的剿賊不力而訓斥連連,卻一直都沒有派出錦衣衛對他拿辦。
但受到刺激的孫傳庭心裡異常緊張惶恐,不顧自己已經年屆五旬而日日雞鳴而起,在總督衙門的後花園裡舞動長劍,絲毫也不敢懈怠。
孫傳庭畢竟是不如洪承疇那樣圓滑沉穩,善於交際,因此陝西士紳一直對他並不感冒,就連崇禎帝也不喜歡這個一向喜歡咋咋呼呼的西北佬,因此陝西士卒的官餉幾乎是大明諸軍中拖欠最久的,可他也不敢上疏向朝廷乞要糧餉,只得想盡辦法賣着老臉去向官紳們籌集。
雖是如此,但軍中對孫傳庭的評價卻不錯,那些總兵、副將多數是他之前的老下屬,過去也曾追隨過孫傳庭上京勤王、圍剿流賊,這種戰場上用性命和鮮血鑄就的交情,絕非傅宗龍和楊文嶽這樣運籌帷幄的文官可比,也正是因爲如此,雖然軍中缺糧少餉,卻沒有出現大的混亂。
這一日,孫傳庭收到了京城裡飛馬送來的旨意,說是王一凡又在河南一帶鬧得聲勢浩大,破洛陽,圍開封,擊殺傅宗龍並打敗了朝廷派去救援的二十萬大軍,因此命令孫傳庭暫時放下圍剿李自成等流賊的任務,抽出一支精兵東出潼關,進逼洛陽以誘使王一凡回軍相救,好解了開封城之圍,保住河南。
孫傳庭看完信後無奈地苦笑起來,雖說現在李自成之前在和自己的交鋒中潰敗,躲在商洛山中蟄伏,但陝西境內的環境一點也不容樂觀,張獻忠一直在川陝之間流動作戰,自己的人馬孤立無援而且缺糧少衣,能夠自保就是萬幸,實在是一兵一卒都無法抽調了。
但這封聖旨的語氣很重,崇禎帝的脾氣他也非常清楚,即便是像洪承疇那樣的一品大員,也絕不敢忤逆這個年輕天子的意思,畢竟袁崇煥這個血淋淋的例子就在眼前,所以他也只得召集手下的武官商議,該如何派兵前往河南支援。
這個會議就在孫傳庭的總督衙門裡進行,參將以上的武官悉數到場,一共開了十幾桌宴席,把大廳坐得滿滿當當。
前來赴宴的將領們有說有笑地互相攀談着,他們對自己的頂頭上司孫傳庭充滿了信任,更重要的是,沒人知道崇禎帝打算調集陝西兵入河南救援,因此都吃喝得心安理得。
孫傳庭眼見大家都來齊了,就舉杯致辭道:“今天這裡有不少熟面孔,也有不少新人,算得上是濟濟一堂了,希望大家共體時艱,替聖上分憂解難,就讓我們一起共飲此杯!”
衆將領的臉上齊齊變色,關寧鐵騎和王一凡之前的威名他們早有耳聞,更知道之前王一凡在收編了羅汝才的人馬後聲勢大振,連破了朝廷派去救援的幾路人馬,因此心裡非常驚駭,尤其是之前才從朱仙鎮戰場上逃回來的賀人龍,更是驚得將酒杯失手丟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孫傳庭事先就預感到衆人的表情,因此也不意外,便自顧自地喝完了杯中酒,就空酒杯對着周圍的將領們亮了亮。
大家暗吸了一口冷氣,也只得一個接一個地喝乾了杯中酒,孫傳庭帶着個酒壺走下來,一桌一桌地敬酒,不時也和幾個熟人聊上幾句。
等走到賀人龍這一桌時,他主動對着賀人龍端起杯子,問道:“賀將軍,聽說你之前在朱仙鎮和王一凡交過手,雖然並不順利,但好歹也將人馬都拉回來了。現在二度前往,我看你一定會輕車熟路,對不對?”
賀人龍的面上一紅,朱仙鎮之戰雖然落到個全軍潰敗的最終結局,但他所率的人馬卻表現得不錯,但敗軍之將,何敢言勇,只得抱拳對孫傳庭道:“總督大人,我這一次真是丟了咱們陝西老鄉的臉,你就責罰我吧。”
孫傳庭卻沒有責怪他,反而將手裡的酒杯和他放在桌上的杯子碰了碰,一口喝乾道:“我聽說你是延安人,令慈年事已高,不知道身體還好麼?”
賀人龍見孫傳庭的語氣裡並無責怪的意思,忙答道:“多謝大人的關心,卑職從河南迴來以後,曾經順路回家去探望過一次,家母雖然已經年過古稀,但身體還算健康。”
孫傳庭點了點頭,又問道:“聽說你的兒子也成年了,現在跟着你在軍中辦事,可有此事?”
賀人龍忙答道:“確有此事,我這個兒子從小就不是讀書的材料,才知念過幾年私塾,瞎編幾首歪詩倒還湊合,不過天生就是一副大塊頭,有一身的力氣,幹起武將來,我看倒也還可以,就留在身邊了。”
孫傳庭似乎很高興的樣子,連連說道:“很好很好,現在國家正是用人之際,將軍和令公子都在軍中替朝廷效力,可不正是應了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的古話了?這樣我也就放心了。”
賀人龍覺得他話裡有話,正要追問,就聽見孫傳庭忽然一臉嚴肅而果斷地喊道:“賀人龍聽旨!”
早有兩個親兵衝了上來,將賀人龍反剪雙手按倒在地,周圍的將領不明所以,也跟着跪了下來,孫傳庭面若冰霜地從袖筒裡抽出一個黃緞聖旨,慢慢展開宣讀道:“賀人龍身爲總兵之職,卻擅自在陣前臨陣脫逃,以致開封淪陷,百姓塗炭,實屬罪責深重,國法難容,今命陝西都督孫傳庭以尚方寶劍就地正法,以儆效尤,欽此!”
聽到這個聖旨,賀人龍的腦袋一陣嗡嗡亂響,渾身忍不住哆嗦起來,他顫抖地對孫傳庭申辯道:“都督,這次朱仙鎮戰敗,非人龍一人之責,我冤啊!”
孫傳庭嘆了口氣,緊緊盯着賀人龍的雙眼,嘆口氣道:“老賀啊,你也算是我的老手下了,之前也曾隨我四處征剿,立下過無數汗馬功勞。這次朱仙鎮兵敗和開封城淪陷的事情,我也知道絕非你一人之過,但國法如山,聖意更是不可違,別說是將軍你了,就是皇上要我的腦袋,那也是一句話的事情。請原諒我沒辦法救你。”
賀人龍咬了咬嘴脣,還想爭辯幾句,卻無奈地放棄了,大廳內的衆人也都沉寂下來,之前的熱烈氣氛也一掃而光,孫傳庭繼續低聲道:“不過還請你放心,你的母親和兒子,我會想方設法派人照顧,只要我孫某人有一口氣在,就不會讓他們受一點委屈。”
賀人龍聽了這幾句話,知道今天自己是在劫難逃,他鼻子猛地一算,終於忍不住掉下淚來,孫傳庭拍了拍他的肩膀,問道:“將軍還有什麼身後事未了,都請儘管說出來,只要我力所能及,一定會幫你實現的。”
賀人龍忽然在地上猛地磕了幾個頭,對着在場的將領大聲說道:“人龍無能,敗軍喪師,今日落到這個下場,也算是我罪有應得。希望諸位能以我爲戒,拼死報國,努力殺賊,不要像我這樣死於國法,而是在疆場之上爲國家慷慨捐軀!”
說完,他就猛地站了起來,在兩個親兵的押解下大步走出了廳外。
之前在衆人的印象中,這個賀人龍雖然驍勇善戰,但也同樣是一個貪財好色、驕橫跋扈的將領,今天大家竟然聽他說出這幾句慷慨激昂的話來,都覺得十分意外。
更有人當場就想到,所謂的“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果是不錯,因此人人心中都暗暗生出一種兔死狐悲的感覺來。
等賀人龍在帳外被親兵用尚方寶劍斬首以後,孫傳庭用衣袖擦了擦眼上的淚水,對周圍的親兵吩咐道:“趕緊去準備一副上好的楠木棺材,並給賀總兵換一套嶄新的官府,以一品大員規制禮葬,其部官兵由副將高傑暫時統領,等我上疏朝廷獲取到正式任命後,再將他升爲正式的總兵官。”
吩咐完後,他對着廳內的衆將大聲道:“今天的事情大家也都看到了,皇上只誅首惡,脅從不究。諸位從今以後務必得更加同心戮力,奮勇剿賊,方能報答朝廷和聖上的厚恩。”
衆將領忙抱拳齊聲喊道:“卑職等已經牢牢記住了,以後的事情但憑都督拆遷,卑職等絕無怨言。”
孫傳庭連連點頭,從衆人的表情和反應上,他看出大家的心中都是惴惴不安、惶恐不已的樣子,認爲這次殺一儆百的目的已經達到。
只不過他並沒想到,賀人龍在臨刑前的表現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所起到的效果遠比他以開始設想的要好很多,因此也就不再多說,便讓大家散席離去了。
他特地將高傑留了下來,這個副將綽號翻山鷂,是他之前親手從李自成的隊伍裡招安過來的,因此非常熟悉。
這個高傑是因爲和李自成的愛妾私通之後,因爲怕醜事敗露,而乾脆帶着姘婦一起投降官府。
因此他現在已是李自成心中最切齒痛恨的人,絕不可能再度投回到流賊裡去,而且之前在賀人龍麾下,他的表面也都令人滿意,因此孫傳庭對他寄予厚望,溫聲說道:“高將軍,現在賀總兵不在了,他的這支人馬我就券交給了你了,至於總兵官的職位你不要擔心,我立刻就上奏朝廷,一定替你在第一時間爭取下來。從今天起,你就以總兵的身份將這支人馬給我帶好了,知道麼?”
高傑連連點頭應承:“請大人放心,大人的栽培卑職沒齒難忘。將來大人率軍剿賊之時,卑職一定會奮勇爭先,以報大人的知遇之恩!”
孫傳庭也笑着說:“如此就最好了,李自成、羅汝才和張獻忠以前都曾是我的手下敗將,不過咱們現在要對付的王一凡可要厲害多了,不過只要咱們同心協力,我相信一定能夠戰勝他的!”
高傑連忙附和了幾句,孫傳庭又和他說了幾句,便讓他立刻回營整頓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