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墨忍着抽泣之聲,說道:“薛神醫能不能讓殿下清醒一會兒,但凡大事都是殿下自己拿主意的。”
薛神醫並沒有立即答應,而是目光掃過所有人。但是發現沒有一個人提出別的意見,這才緩緩答應下來,說道:“好。”他拿出一個匣子打開,單開一個卷軸,卷軸上面插着大大小小的針,將朱厚煌的被子掀開,然解開朱厚煌的衣服,露出胸膛來。
薛神醫大手一抓,好幾根銀針顫顫巍巍的被薛神醫枯瘦的手夾在手指中間。
只見薛神醫大手一落,這些銀針好像一下子落在朱厚煌的身上,一根根的顫顫巍巍的搖搖晃晃。薛神醫的手法時快時慢,不一會兒,朱厚煌的上身都插滿了針。
薛神醫這才輕輕的鬆了一口氣,薛神醫的弟子小七,過來給薛神醫擦擦汗。薛神醫奪過毛巾擦擦手,將雙手維持乾燥,然後手指捻住針尾,一根根的捻過去。手法各不相同,或輕或重。
好一陣子,朱厚煌忽然長出一口起,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雲墨說道:“殿下,你已經昏迷三天了。”
朱厚煌只覺得自己身上冷颼颼的有一點冷,他的思維還在許棟剛剛回來那會兒,一時間還沒有覺得怎麼就已經三天了。他覺得雙眼痠澀難忍,艱難的睜開了眼睛,出現在他眼睛中的並不是雲墨,而是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
朱厚煌問道:“這位長者,你是?”
“雍王殿下,在下故南京太醫院院使薛已。”薛神醫沒有隱瞞的意思,一五一十的將朱厚煌的病情與將要用虎狼之藥的事情告訴他。
“我已經病到了這個地步了嗎?”朱厚煌心中暗道,他一時間有一些茫然。沒有想到自己功業未成,也沒有遇到什麼大災大難,就遇到了生命危險,其實重生到這個時代,朱厚煌不是沒有想過死,但是再怎麼想也沒有想到死亡的危險,就在這樣不經意之間來臨了。
也許是薛神醫的鍼灸有了效果,朱厚煌覺得頭腦清醒了一點,他眼睛轉過房間之中,發現所有人都在,唐寅,吳鳳儀,許棟,吳行之,乃至朱裕,李良欽等人都在。只是沒有一個人敢承擔下虎狼藥的風險。
“我如果死了,我這一分事業怎麼辦啊?”朱厚煌忽然升起一股求生的慾望。
之前,他雖然病的很重,但是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還死在這一場小病之中。但是此刻才發現,原來這個時代的生命如此脆弱,脆弱的不僅僅是別人的生命,還有自己的生命。作爲死過一次的人,在死亡再次敲門的時候,朱厚煌居然忘記了害怕,反而擔心自己開擴東雍的舉動,會隨着自己身死而中斷。
一想起將來大明天傾,滿清入侵的慘劇,一想起能淹沒整個神州的血海,朱厚煌一時間有一種不寒而慄的感覺。
“我不能死。”朱厚煌使勁的握緊了手,但是不知道怎麼的,他怎麼也握不緊。他說道:“薛神醫放心用藥便是,孤將這一條命交付給薛神醫,不過在此之前。還請給孤一點時間好嗎?”朱厚煌說過之後,也不管薛神醫答應不答應,直接對唐寅說道:“唐先生,爲孤準備遺表。”
“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何必如此自棄。”唐寅雙眼微紅。
朱厚煌說道:“凡是預則立,不預則廢。孤不想死,孤大事不成,又怎麼想死啊,但是準備總要做到前面的。孤文筆不成,這遺表就請唐先生代擬了。”說着說着,朱厚煌猛烈的咳嗽起來,雲墨立即上前照顧,朱厚煌一擺手說道:“不用了。”
此刻唐寅已經準備筆墨紙硯,在朱厚煌病船之前桌子上準備寫了。
“皇兄在上,臣弟拜上。天不假年,臣今死矣。”朱厚煌眼睛忽然紅了。聲音有一些哽咽。
不管說自己多不怕死,但是誰在死亡來臨的時候,沒有一絲恐懼與彷徨嗎?
“然自古以來,誰人不死。臣死不足惜,唯有事業未成身先死者,此諸葛武侯之嘆,不想也應於臣弟。今年三月以來,臣率數萬丁口蹬島,披荊斬棘,開數萬畝之地,遇大暴雨,房屋倒塌者衆,山中又有土人來襲,如當年東吳山越。臣弟一一處理。卻不想身染惡疾,命或不久。不得上此表。”
“臣今將死,其無怨也。唯嘆事業未成,臣弟一死,雍蕃當除,請皇兄念在臣弟切切之情,於宗室之中,選一子續雍王社稷,繼承臣之遺志,繼續開擴東雍之地,此上之上也。臣弟可以含笑九泉。”
“若不能,請皇兄於東雍之地,設澎湖,大員兩縣,此兩地有數萬丁口,足有兩縣,且先宋之時,也有福建所轄,臣弟能爲大明擴土兩縣,也算是有功於天下。臣在九泉之下,也可以瞑目了。”
“臣弟之所以憂者,唯有人亡政息。臣弟死後,後人棄東雍之地,”
這是朱厚煌最爲擔心的,朱厚煌一說到這裡,頓時哽咽了,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如果他死之後,歷史還像後來一樣,他先開闢東雍也算是爲鄭成功先打下一點家底,將來鄭成功以東雍爲基業,能動用的兵力絕對勝過歷史之上,但是如果朝廷在他死之後,放棄這種種的一切,讓他所做的一切消失在歷史的塵埃之中,讓他情何以堪,難道他重生一場,就這樣一事無成嗎。
這一想想就讓朱厚煌害怕。真的害怕。
他繞過這一節說道:“臣母年事已高,皇兄定會照顧好,不必贅言,唯有東雍,唯有東雍,臣弟死後願葬於東雍,人雖死,魂魄尤在。”
說了這麼多話,朱厚煌累了,重重的閉上了眼睛,不再說話了。
朱厚煌這一番話,將所有人說的默默流淚,感動震動最大,不是別人,而是薛神醫。
薛神醫在北京當了大半輩子的御醫,見過不知道多少達官貴人,也見過不少大名鼎鼎的人物在臨死之前的樣子,唯有朱厚煌讓他震撼無比。天下藩王到底是一個什麼樣子,誰不知道啊。他被吳鳳儀用強擄過來,又在海上受了生不如死的活罪,他以爲朱厚煌也是那些兇殘暴虐的藩王一樣,心之後豈能沒有一點不平之氣。但是萬萬沒有想到朱厚煌所謂的遺表之中,沒有提別的事情,重點就在東雍這兩個字之上。拳拳之心,可表天日。
在來得路上,他也知道朱厚煌一心想開闢東雍之地的舉動,再見朱厚煌連身死都不在乎,一心念在這一件事上,心中不由升出一絲敬佩之心。
朱厚煌說道:“好了,耽擱您的時間了,薛神醫你開始吧。”
薛神醫愣了愣神,說道:“哦。”薛神醫回過神來,說道:“殿下不必憂心,您有此誠信,上天必然垂憐的。定然是吉人自有天相。”
朱厚煌淡淡說道:“但願吧。”朱厚煌心中暗暗咬牙,暗道:“我一定不能死,我絕對不能死,世間還有這麼多事情需要我做的,大業未成,我怎麼能死啊。”他的心中燃起了熊熊的火焰。“死神,我已經敗給你一次了,這一次咱們再覺高下。”
薛神醫的動作很快,不一會兒,就熬好的湯藥。雲墨端過來,朱厚煌看都不看,一飲而盡。隨即躺在牀上,與死神約會去了。能不能活下去,就看這一兩天了。
所有人都緊張的等着朱厚煌的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