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秋天多霧。
五更天開始,整個大營都陷入忙亂之中。
正德也在這個時候開始巡營。朱厚煌與正德一起,巡視整個營地,不過這時候起了霧,濃密的白霧比黑夜還遮擋人們的視線,直到日上三竿之後才緩緩的散去,這個時候,大軍才正式出營。
這一次所有士卒都披掛在身,全副武裝,外面夜不收不知道派出了多少,不時有哨騎從四面八方回報情況。
以每一個營爲作戰單位,密密麻麻整整齊齊,排成一道道隊列,正準備出營。
紅旗烈烈,刀槍分明。
只是這個時候,誰也沒有發現,就在軍營不遠處,一行騎士不過幾十騎而已。正遠遠的眺望大軍。
“父汗,這裡太危險了。”阿著焦急的額頭見汗。
達延汗雖然已經白髮蒼蒼,但是氣魄不減當年,居然帶着幾十個侍衛,來到正德大營之前觀察。
達延汗見正德大軍拔營,居然有條不紊,而且已經有好幾隊夜不收在他身邊飛馳而過,甚至有兩三個夜不收已經發現了達延汗一行,不過跟着達延汗來得人都是蒙古族中一等一的勇士,這些發現他們的夜不收都已經變成了屍體。只是這樣下去總會被發現的。
達延汗說道:“走吧。”他深吸一口氣,說道:“正德還是很謹慎的,看來空子不好找。”
正德即便軍旅經驗淺薄,但是正德身邊卻有不少宿將。對行軍打仗一點也不陌生,達延汗還想看看正德行軍打仗有沒有什麼漏洞,也學也先,突然襲擊,一舉擊潰對方。但是達延汗看正德的排兵佈陣,卻發現沒有這個機會,只剩下堂堂正正之師,一舉擊敗對手了。
達延汗深深的看了明軍方向一眼,轉身就走了。
“聞陛下北來,朕不勝歡喜,願與陛下會獵於桑乾河河畔,不勝歡喜。”
正德口中慢慢咀嚼着這一句話,說道:“達延汗想要邀戰。朕怎麼能不許。”他從案上捏起一根沾滿墨汁的毛筆,在戰帖上,寫一下行字:“你要戰,便做戰。”
這六個墨汁淋漓,大有張牙舞爪,破紙而飛之意,正德自覺平生所寫草書,無過於着六個字,一時間不想將這個戰帖還回去的,微微猶豫一下,將戰帖扔在跪在地面上,猶自趾高氣昂不肯低頭的蒙古使節面前,說道:“回去給達延汗說,朕早已在京師爲達延汗準備的府邸,就等達延汗已經很久了。”
蒙古使節說道:“大汗來之前交代過,他也等陛下很久了,想和陛下一起飽覽塞上風光。”
送走了蒙古人使節,正德與朱彬,許泰,等等一行將領商議明日對敵良策。朱厚煌不過是在正德身邊侍立,連插嘴的分都沒有,不過以朱厚煌淺薄的軍事知識來看,明天的對陣,只有一個評價,就是堂堂正正之師,沒有一點投機取巧的。
不過這是朱厚煌第一次從頭到尾見識數萬人的交戰,也可能是最後一會了,朱厚煌全神貫注,將所有的事情都牢牢的記在心裡,回去之後,將所有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寫下來,自己再慢慢的揣摩。
一夜的時間很快就過去看了。
第二天,天氣有一點陰沉,不是一個好天氣。
大軍五更造飯,天剛剛亮,就開拔,在大營列好軍陣。
陣而後戰,從來是看軍隊是不是烏合之衆的標準。
朱厚煌的三百多人,就在中軍。在正德旁邊。正德騎在高頭大馬之上,兩邊的戰士向兩邊排列開來,延伸到遠方去,居然有言看不到邊的感覺。並不是明軍真的無邊無際,看不到盡頭,而是此刻的能見度並不高,影響了所有人的視力。隊列的盡頭好像被薄薄的晨霧遮擋了視線。
朱厚煌在高大的龍旗之下,可以說是全軍最中間的位子,身前不遠處就是正德。
即便如此,朱厚煌的視線野人不能覆蓋整個戰場。只能看見一面面豎立的旗幟。
或者說這方圓數裡的戰場,不是誰能掌控的。
一門門虎蹲炮,火器,一窩蜂,全部放在隊列最前面,兩翼還有偏廂車護衛,偏廂車上都裝備着火門槍,不過比起朱厚煌改良過的火槍,好差上太多了,可以看成一根好像是帶着竹節的鐵管、還有很多莫名其妙的火器,讓朱厚煌大開眼界。
這時候朱厚煌才知道,原來魯迅先生是騙人的。
魯迅先生關於火藥的論斷,誤導了朱厚煌,朱厚煌雖然知道明軍之中有火器,但是具體是什麼樣子的火器,並不是太清楚的,也是這一次出征,朱厚煌才明白明軍之中,琳琅滿目,各種腦洞的火器。讓朱厚煌有一種感覺,明朝人真會玩啊。
當然火器在明軍之中,不過是輔助作用。真正起決勝作用的還是冷兵器,是勇敢與搏殺。
正德身邊有三萬多騎兵,這都是外四家軍,還有萬餘步卒,這些步卒保護着中軍大營,順便說一下,朱厚煌的三百人也在中軍之中,就貼身保護正德。
也不知道正德看不起朱厚煌的兵,將他們放在最安全的地方,還是看得起朱厚煌的兵,將他們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
朱厚煌就是正德的中軍侍衛官,負責正德的安全。
蒙古騎兵來得有一點遲。
當快中午的時候,蒼涼的牛角號才猛然吹起來。
隨着蒼涼的號角之聲響起,所有蒙古騎兵好像是潮水一樣,從地平線上蔓延而來,一根蘇魯錠高高舉起,與正德的龍旗高度相差不大。帶着無邊洪流蔓延過來。
蒙古人的隊列鬆散,好像根本沒有基本的隊列一樣,一團團的騎兵,簇擁着蘇魯錠緩緩的向東方蔓延而來,他們的速度並不快,但是有一種泰山壓頂之勢。
這樣雄厚的場面,朱厚煌看過多少次了,不過都是在電視之中,或者電影之中。雖然影視作品之中,雖然壯麗有過,但是氣勢上遠遠不如這些韃子騎兵。
這些人穿着破破爛爛的皮裘,或者有些人能穿着不合身的衣服,連整齊的兵器都沒有,每個人雖然都有兵刃,但是每一個人的兵刃都充滿了個人色彩。根本沒有那種整齊劃一,刀光映日的壯麗。
但是朱厚煌卻感到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之前朱厚煌並不能感到什麼叫殺意,也不大明白,到底爲什麼吳明一直說這三百人沒有見血,算不得真正的精銳,此刻朱厚煌卻驀然懂了。
這一種漠視生命,不將自己性命當一回事情的冷漠,這種將殺人當成習慣的淡然,是朱厚煌三百新兵沒有的。所缺少的,再怎麼訓練也訓練不出來的。
這根本是數萬亡命之徒。
朱厚煌忍不住緊張起來,手在劍柄上,緊了又鬆,鬆了又緊。慢慢的劍柄上早已被朱厚煌手心的汗水,滲透了一遍,又一遍,讓朱厚煌包裹劍柄的白布,早已變成了淡黃之色。他發現緊張的不只是他一個人,他身邊三百新兵,早已全身繃緊,渾身肌肉崩緊好像是一塊鐵板一樣。
“怎麼了?緊張嗎?”
正德忽然回頭說道。
朱厚煌嚥了咽口水,說道:“不緊張。”
“皇弟,放心,沒有事的,等一會兒,就坐看朕的大明天兵破敵。”
朱厚煌忽然發現正德手指也死死的按着在劍柄之上,五個手指早就按得蒼白無比,恨不得能將手指給按出血來,原來正德不知道從什麼時候,也害怕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