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稿翻過最後一頁,闔上,褚非煙猶自有些出神。
那是袁沐年少時的畫稿,裡面也裝着他的少年心思。褚非煙如是想着,卻還是將那些畫稿一本本收起來,理好,放回原處。
老人坐在寬大的椅子上,品着茶,笑眯眯看着。
年輕時總是一臉嚴肅、不苟言笑的男人,如今老了,反倒和藹了許多。看着這些孩子都覺得打從心底裡喜歡。
剛完成的那副畫已經被收起來,桌上是紫綃剛送來的清茶,空氣裡飄着淡淡茶香。褚非煙委實有些渴了,走過去端起茶杯,連喝了幾口。
“慢點兒,別嗆着了。”老人在旁說。
褚非煙一笑,就勢倚着桌子站在了那裡。
老人搖頭:“你們這些孩子!”
褚非煙覺得心裡暖暖的,她自小沒有嘗過爺爺奶奶的愛,姥姥姥爺也去得早。現在才知道,爺爺的愛是這樣的,慈愛如冬日的暖陽一般。
吃過午飯後,紫綃重新煮上一壺茶,正廳掰開棋局,老人和褚非煙又開始對弈廝殺。
一局棋下至暮色初降,猶自難分勝負。廚娘卻已煮好了晚餐,紫綃在一邊提醒了第三遍。老人才說:“先去吃飯,晚飯後再繼續。”
晚餐是清蒸鱸魚、蔥燒海蔘、蟹黃豆腐以及蓮藕百合,那蓮藕還是自家荷塘裡刨的,鮮脆可口。湯是極其清淡鮮美的菌湯,褚非煙喝了兩碗。
飯罷,褚非煙陪老人散了會兒步,無非說些閒話,老人隨口問起褚非煙家裡的情況,她也如實回答。
前院後院轉一圈,就是半個小時過去,兩人回到正廳繼續那盤未了的棋局。又殺了將近一個時辰,棋局結束,褚非煙還是輸了一步。她頗遺憾地說:“看來還是功力不足,爺爺少讓了一個子,我便贏不得了。”
老人看着褚非煙,越發覺得喜歡,心道,難怪沐兒上心,這樣內秀外惠的孩子,就是在京城的上層社會來說,也是難得的。只是沐兒那孩子……
紫綃過來收拾了圍棋。已是九點鐘了,褚非煙打量着讓老人早些休息,就要告辭了到前院去。
老人卻也站起了,說:“對了,影兒昨天說要視頻通話,我弄了半天沒弄通,你會不會弄?”
褚非煙自己沒弄過,卻也見過同學擺弄,便說:“我試試看。”
其
實很簡單,她很快調試好了。老人便去給袁影撥電話。褚非煙說:“爺爺,巴黎現在是什麼時辰啊,袁影姐姐會不會在忙?”
老人也不理會,一個電話打過去,不到一刻鐘,便聽到一個歡快的聲音喚了聲:“爺爺。”
褚非煙已避至鏡頭照不到的地方。正想着要不要回避,老人卻指指旁邊的椅子,示意叫她坐。她不明老人意思,又不好出聲,只好先坐下。
老人對着屏幕道:“你這又是怎麼回事?”
“我剛下飛機嘛,這幾日熬夜傷了皮膚,所以趕快貼個面膜修復修復。爺爺,我看您氣色倒是很好,有什麼高興的事麼?”
“有啊,我下午贏了一局棋,自然高興。”
“看來弟弟不在,您也能找到下棋的人嘛。”
“我要都指着你們陪,你們一年纔有多少時間陪我。”
“爺爺——”女子撒嬌,“我說了等聖誕一定回去看您的嘛,怎麼還抱怨。”
“我這哪兒是抱怨。你們都大了,要忙便忙,不必急着回來。反正過年也是要回的。”
“那怎麼行?工作重要,陪爺爺也一樣重要。我既說了,便是一定要回去的。”
“就你會說話。不過,我這裡可是有人陪。”老人說着,面上漾了笑意。
“紫綃蓮青他們啊,呃,對了,現在還有個餘果。”袁影的話裡帶了幾分調笑。
老人也不甚在意,仍是說:“你不知道,我剛認了個孫兒,比沐兒還惹人疼。”
袁影嬌笑:“認了個孫兒,爺爺您這是老了越發喜歡孩子了。又認了誰家的孩子?哎呀,我不能笑,貼着面膜要長皺紋了。爺爺您不能逗我笑。”
老人也跟着笑:“我給你看看。保證你也喜歡。”擡手招呼褚非煙:“煙兒,快過來跟姐姐認識認識。”
褚非煙聞言,只得走過去。
畫面裡的女子塗着一臉淡青色面膜,眼睛卻是很漂亮,墨色的眼眸十分明亮迷人。褚非煙心說:爺爺,您確定這樣能讓我倆認識,我下次見到能認出她來麼?
雖這麼想着,褚非煙還是對着鏡頭微笑:“你好,我只是來做客,陪爺爺下下棋。”儘量表現得大方,卻還是略略帶了侷促。因爲緊張。
先是袁渭,現在又是袁影。袁沐不在,她卻將他家人一個
個都認識了。突然有種好奇怪的感覺,似乎這是一個故意設定的局。
袁影眸中含着笑意道:“你輸給爺爺了?”
“嗯。”褚非煙道,“爺爺棋藝好,我下不過。”
“你叫褚非煙,我聽小沐說過,沒想到長得這麼美。”
褚非煙有些不好意思,又笑了笑。可是聽袁沐說起過她,心緒還是幾分複雜。
袁影又說:“你等等。”
褚非煙尚未反應過來,就看到畫面一虛。過了半分多鐘,一片素白衣角進入鏡頭,衣角的主人坐下,是一張極美的面孔。
褚非煙手一顫,手裡的杯子落在地上。啪地一聲,細薄透亮的骨瓷應聲而碎,水濺了一地。
對面的袁沐也是怔怔的,清眸卻又定定地望着褚非煙。褚非煙聲音有些澀:“袁沐……哥哥。”
袁沐眼神柔和了幾分:“嗯,非煙。”
他的眼睛那麼漂亮,寶石般的墨色,清幽而深邃,澄澈而淡遠。是她見過的最美的眼睛,她是有多久沒見到了?
心砰砰地跳,亂了節拍。褚非煙有些慌亂地回頭,才發現房間裡已不見了老人。她愣了愣,只好又轉回來對着鏡頭:“我……”
“你能來看爺爺,我很高興。”袁沐說。
褚非煙勉強笑着:“我把杯子打了,一地的水,我去打掃一下。”說着就要走。或者,她是要逃。
“非煙。”袁沐卻急急叫住她,“沒事,一會兒叫紫綃來掃。你先別走,我很久沒見你了,跟我說會兒話。好嗎?”
最後的“好嗎”拉長了半個音,帶了猶豫,他的聲音和神色裡顯出微微的緊張。她從未見他這樣過,不禁有些失神,心裡卻是又喜悅又難過,結結巴巴道:“呃,你……不是在聖彼得堡麼?怎麼又在巴黎了?”
“我沒在巴黎,是姐姐來了聖彼得堡。這裡是我租的房子。”
褚非煙打量他的身後,整潔空曠。她不知道他在那邊是不是一個人生活,有沒有人照顧他,生活是否會有不便。心裡滑過難過的情緒,她卻盡力平靜地說:“那你……好嗎?聖彼得堡的冬天,是不是很冷?能受得住麼?”
她語氣裡的關心這樣明顯,他眸中有靜水流光:“是比北京冷些,不過出門穿得多,也還好。只是很想念北京。你呢?好不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