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清倬轉過身去,沒有說話,心中卻明白夜立話中之意。
也許,在這個世上,沒有人會比傾月對他更好,愛他更深,而同樣的,也不會有人比他傷她更深。
“是雪也好,梅也罷,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加派人手,儘快找到傾月。她受了劍傷,又被梅若心法所傷,耽擱救了,怕有危險。”
夜立面露擔憂之色,沉聲道:“按說,能找的地方已經全都找遍了,就算還找不到她的人,但是至少應該找到一絲線索,卻是爲何,沒有發現她的一絲一毫的蹤跡?”
“那就只可能是,有些地方被我們漏了,沒有找到。”步清倬說着微微凝眉,似是想到了什麼,臉色驟然變得深沉嚴肅。
“閣主的意思是……”
“藥谷。”
夜立一驚,低頭想了想,道:“若是傾月真的進了藥谷,那我們找不到她倒是情理之中。只是這藥谷是止息公子的地方,屬下擔心……”
“放心,止息公子不是會趁人之危的人。相反,若是傾月真的在他那裡,我倒不擔心了。”止息的一手醫術如何,就算江湖中人親眼見識的少,但是聽到的傳聞卻很多。
至少有一點可以說明他的醫術確有高明之中,那便是,大殿下華瑍素來與止息交好,他一直體弱多病,更曾有太醫說,華瑍這病無藥可醫,怕是命不久矣。結果止息公子只用了一劑藥便將華瑍的命救了回來,且這麼多年來,也一直都是由止息一手調養他的身體,現在華瑍已經日漸恢復。
夜立點點頭表示贊同,“說來也是,止息公子爲人光明磊落,心胸坦蕩,莫不說傾月受了傷,便是沒有受傷,無意中闖入藥谷,他也不會爲難傾月的。”
說到此,兩人漸漸放了心。
沉默須臾,步清倬突然開口道:“多派些人手,在最短的時間內將嵐音樓重新建好,儘快恢復生意。寄居人下,本就不是萬全之策。”
他說得緩慢,語氣也很平淡,夜立卻聽出一絲不滿。
這一次嵐音樓重建之事,確實比他們預想中的慢了點,然而步清倬真正不滿的原因,只怕並非在此,他口中“寄居人下”的那個人,也並非飛鳳等人。
而是重鸞。
看來情況確實如他所料,昨天下午從聚寶樓送到瀾玥閣來的消息,果真與重鸞有關,而且事關不止重鸞一人,那就只可能是九華。
是了,只有九華的出現,纔會讓步清倬露出這樣的神情。
天氣越發寒冷,接連下了兩場冰冷刺骨的冬雨之後的第三天,空中終於飄起大雪。
前一天還是風和日麗,第二日便是大雪紛紛,飄飄灑灑,如絮飛揚。
負責伺候重鸞的慕兒和安榮奉華珩之命給翎苑填了衣着、被褥、火爐等禦寒之物,又着人在院子裡搭了小炤,幾人的飯食就在翎苑內自己做,不用就着府中的廚房。
爲此,府中上下議論紛紛,都在猜測住在翎苑的這個姑娘會不會是他們的王府女主人,然而再看華珩,對重鸞雖然照顧有加,但是卻很少私下接觸,偶有碰面,兩人也是禮數週全,保持一定的距離。
“今冬似乎比往常要冷一些。”華珩自雪中走來,站穩之後,撣了撣身上的落雪,而後將披風交到慕兒手中。
重鸞手捧着書從裡屋走出來,徑自走過去給華珩沏了茶,道:“其實每一年冬天都是差不多冷,每一年夏天都是差不多熱,只不過是我們不喜歡這樣的寒冷罷了。”
華珩忍不住輕聲一笑,坐下道:“言之有理。從酷暑到嚴寒,難免會不適應。”
說罷,他環顧四周,臉上閃過一絲讚歎,
“沒想到不過一月光景,這裡就完全變了樣,雖然擺設還是那些擺設,可是這其中無以言傳的韻味,着實幽雅難尋。”
重鸞笑道:“小居別院,何來幽雅韻味?”
“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華珩劍眉一挑,一臉理所當然的表情,讓重鸞壓抑的心情一陣放鬆,“王爺真會說笑,這若是陋室,可教外面那些人怎麼活?”
華珩心下明白她指的是那些平民百姓,便不與她爭論,從懷中取出一封信交給她,轉而道:“對了,飛鳳姑娘託九弟送了信來。聽九弟說,飛鳳姑娘她們已經搬離了九華府。”
“搬離……”重鸞一聲呢喃,拆開信大致瀏覽了一邊,淺淺一笑,道:“果然如此,嵐音樓已經修葺完畢了。”
華珩點頭道:“我這幾日也聽到了一些關於嵐音樓重新開張的事,倒是沒想到,竟然會這麼快。”
“呵……”重鸞笑了笑,笑聲頗有些怪異,聽不出是喜是憂,“若是慢了,豈不是會影響他的生意?步清倬可不是會坐看自己吃虧的人。”
對於步清倬,華珩自知他與重鸞的關係,一笑置之,並沒有多問,“卻不知,重鸞姑娘打算何時回嵐音樓?”
重鸞看了看手邊的書,神色複雜,笑道:“飛鳳她們已經回了,我若再不回,只怕不妥。只怕這封信不是飛鳳要給我,而是馮媽要給我。”
說罷,她太息一聲,起身走到裡屋抱出一大摞書,對華珩道:“這段時間多虧了王爺的這些藏書,既打發了時間,又長了不少見識。”
“只怕,幫你打發時間、長見識的不是我這些書,而是九弟帶你去的文一閣。”華珩嘴角浮上一抹狡黠笑意,目光越過重鸞的肩,落在後面掛着的梅色披風上,“聽說這件披風是出自若歡姑姑之手,可真是讓我又羨慕又嫉妒。”
聽出他是有意打趣她,重鸞也不介意,淡淡一笑,“不管怎樣,這些時日多虧了王爺和珞王殿下的照顧……”
她話未說完,就見華珩擺擺手道:“你還是叫他九公子吧,若是你從我這珩王府出去之後,對他突然改了口,我可擔當不起。”
重鸞點頭應下,繼續道:“珞王殿下也好,九公子也罷,於我而言不過是個虛名。重鸞是真心感激王爺的照顧,而今嵐音樓重新開張,我也該回了,以免引出不必要的麻煩。”
“這麼匆忙?”華珩略有些驚訝。
安榮和慕兒從外面進來,聽到二人的談話,慕兒不由出聲道:“姑娘太聰明瞭,似是能掐會算一樣,今日一早就已經收拾好了東西,說是不日就要離開,沒想到真的這麼快就要走了。”
看得出二人對重鸞有些留戀不捨,想來這段時日她們與重鸞相處得倒算是愉快。
“天下無不散之筵席,重鸞叨擾多日,心中已覺不安,日後有機會,定會謝過王爺相救之恩。”說話間,她已經挪步至門旁,看着門外依舊簌簌落下的大雪,嘴角終於緩緩挑起。
飛鳳重鸞重返嵐音樓,着實讓京中喧鬧了一番。上一次,二位美人首度登臺之時,很多人都沒能親眼瞧見,是以此番嵐音樓重開當晚,新人舊客一擁而上,嵐音樓很快就被堵得嚴實。
清韻軒裡偶爾傳出一陣咯咯笑聲,接着便是女子低語之聲。
飛鳳緊緊抓着重鸞的手臂,瞪着眼睛威脅道:“你倒是快點告訴我,這段時日你究竟待在哪裡呀?每次問及九公子,他都是避而不答,實在讓人好奇。”
“好奇心太重,並非好事。”重鸞白了她一眼,“你還是多想想,等會兒怎會應付馮媽。”
飛鳳撅撅嘴,瞥了一眼前廳的方向道:“前廳的
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現在是馮媽該想着怎麼哄哄我們。她若是再逼着我去見那些滿臉橫肉、滿腦肥腸、只會砸銀子的蠢貨,姑娘我可是要生氣了,我一生氣就會臥病不起喲,我保證不出三日,馮媽就會乖乖投降,不再勉強咱們了。”
說罷,她兀自得意地捂嘴偷笑,重鸞也被她逗得忍不住笑出聲來。
“哎呦兩位小祖宗,都別樂了,這一次可不是媽媽我要逼着你們去,而是你們非去不可。”就在兩人笑不攏嘴時,馮媽捏着一張帖子,三步並作兩步進了屋來。
飛鳳冷笑一聲,道:“怎說?姑娘我要是不去,他還能殺了我不成?”
馮媽沒有說話,而是將帖子丟在她面前,飛鳳疑惑地看了重鸞一眼,拿起來打開一看,頓然一愣,“設宴止息樓……怎麼又是止息樓?”她說着瞥了重鸞一眼,繼續看下去,並沒有發覺不對的地方。
突然,她臉色一變,目光落在落款上,不由得驚呼出聲:“瑜王殿下!”
瑜王,當朝三皇子華瑜,閔皇后之子。
福寧宮中輕煙繚繞,香氣四溢。
當年閔皇后還是閔修儀時,曾經爲了救萬明帝而受了劍傷,雖然當時救下了命,可是每逢雨雪天氣,傷口便會隱隱作痛。萬明帝心疼閔皇后,得知稀有貴重的龍涎香有鎮痛之用,便命人將宮中藏有的龍涎香係數送到福寧宮,是以福寧宮中常年焚龍涎香,就連隨侍在閔皇后身側之人,身上都帶了淡淡的龍涎香氣。
“兒臣見過母后。”一襲錦袍的華珩緩步入殿,對着座上那名正以手扶額的中年女子欠身行禮。
聞聲,女子揮揮手,示意給她按捏的宮人係數退下,而後微笑着看向華珩,伸手道:“你這孩子,早跟你說了,自家人無須這般拘禮。”
座上之人正是當朝皇后閔皇后,華瑜的生母,亦是華珩的生母去世之後,撫養他的人。
“母后垂愛,兒臣心中記下了。只是禮數就是禮數,兒臣不敢亂了分寸。”
閔皇后聞言,不由得彎眉淺笑,道:“本宮知道,珩兒你素來辦事最懂得分寸。”
“母后謬讚了。”
“可是,本宮怎麼聽說,你近日與你三哥少有接觸,倒是與珞王來往頻繁。”說這話時,閔皇后語氣之中少了三分柔和,多了三分凌厲。
華珩一驚,連忙垂首道:“三哥近日刑部事宜繁忙,兒臣先後去他府上幾次都沒有見到他。那段時日因着歐陽姑娘的事,九弟心情煩悶,正巧兒臣那時閒暇,九弟便常來尋兒臣一起喝酒。”
頓了頓,他似是想到了什麼,又笑了笑道:“兒臣生母早逝,蒙母后垂愛,纔能有兒臣今日,得以與幾位兄弟姐妹和樂相處,生活泰然。母后養育之恩,兒臣銘記於心,從未忘卻。”
話說到這裡,閔皇后已然無意再計較他與九華來往之事,無奈搖頭道:“你呀,就是這麼謙虛謹慎,又心地善良,你三哥若有你一般的謙謹,本宮就放心了。”
華珩道:“三哥性格爽朗,瑣碎小事,便由兒臣幫他記下就好。”
閔皇后聽出他話中之意,滿意地點點頭,道:“本宮一直都認爲,本宮當初沒有看錯人,你確實很聰明,有你在邊上幫襯着瑜兒,本宮就放心了。”
她說着伸出手來,華珩上前將她扶着緩緩走下臺階,只聽她道:“瑜兒聽說你們兄弟幾人手中的大大小小事務總算忙得差不多了,便想着約上兄弟幾個好生聚一聚,你可得攔着點瑜兒,別讓他失了分寸,捅了簍子。”
華珩心知她說的是今晚止息樓晚宴一事,點點頭,道:“母后儘管放心,兒臣自有分寸。”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