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華垂首,晃了晃手中的杯盞,不言。
見之,紹公子繼續道:“撇開那些不相干之人不說,你這麼做,對得起歐陽家、對得起老國公的的一片忠心嗎?對得起初雲妹妹,對得起你的至交兄弟嗎?”
九華呷了一口茶,突然問道:“末風那邊情況如何?”
“你……”對於他屢屢岔開話題,紹公子顯然不悅,卻又沒法發火,沉聲道:“聽爹爹說,與川蒙之戰已經結束,差不多該回了,應該能趕在年前回京。”
九華點點頭道:“那就好。對了,昨天夜裡發生的事,朝中可有什麼動靜?”
紹公子道:“朝廷重臣被害,皇上自然很重視,今日拖病體上了早朝,下令刑部徹查葛青山一案,至於何遠之死,魏鵬一大早向皇上請命親自調查此案,皇上已經準了。”
他說着向着院牆看了看,“剛下了早朝,魏鵬就派人拿着畫像,滿城尋人,現在整個莫涼城內處處氛圍緊張,人心惶惶,那些年輕女子都不敢出門了。”
九華微一蹙眉,“什麼畫像?”
紹公子道:“是魏鵬找人按照何遠身邊小廝描述所畫出來的畫像,據說便是昨晚在船上刺殺何遠的女子……”
突然他皺了皺眉,“你問這做什麼?”
九華笑道:“好奇而已。”
紹公子沉沉嘆了口氣,道:“不管怎麼說,你還是儘快去看看初雲妹妹,她畢竟是皇上親自下旨賜婚與你。而且就眼下朝中的狀況看來,你最好留在京中哪也不要去。想來你也聽說了,前去通知玴王回京的人昨天就已經離京了。”
九華頷首,“我明白,歐陽府那邊,來日我定會親自登門謝罪。”
聞言,紹公子站起身來,“話我已經帶到了,要怎麼做全憑你意。只是……”他突然低下頭,咬咬嘴脣,猶豫了一下才說道:“只是不管怎樣,我都希望你能照顧好自己,保護好自己。我知道這些年你一直在找害死貴妃娘娘的兇手,我……”
“不關你事。”九華臉色驟然一沉,背過身去負手而立,“是我自己沒有處理好此事,害你擔心是我不對。你放心,我會盡快回宮面見父皇,稟明此事。”
“那就好。”紹公子點點頭,“我先回去了,在外面待得太久,爹爹會不高興。”
九華轉過身衝他點頭道:“我讓宜文送你。”
紹公子一走,九華的臉上就浮上一層陰沉,思索片刻後喚來火凡和星洲,交代了二人幾句,二人便匆匆離府而去。
秋水居內一片安靜,進了院子一路尋去,未見着一人,直到進了屋子,纔看到那人正立在案前,捧着一本古籍看得正入神。
“原來你喜歡看書。”
重鸞擡頭,見來人是九華,便放下手中的書微微一笑道:“閒來無事,看到這屋裡收了不少書,就隨便翻來看看。”
九華向她手中的書冊望去,只見封面上以楷書穩穩正正地寫着兩個字:琴錄。
“你對古琴有興趣?”話剛問完又覺有些不妥,笑道:“我差點忘了,你的五絃琴便是古琴。”
重鸞給九華沏了茶,而後走到琴架旁伸手撫上琴絃,道:“聽聞前朝有位著名琴師,能將五絃與七絃隨意轉換,一首尋常曲子經常能奏出不同韻味,我也想試一試。”
“對了”,她突然似是想起來什
麼,看着九華問道:“方纔那位姑娘,走了?”
九華送到嘴邊的杯盞一頓,道:“你知道她是女的?”
重鸞不由笑出聲,“她身上有一股獨特香味兒,清幽淡雅,梅香飄渺,該是寫意齋的雪梅膏,城中大戶人家的小姐夫人都愛這個。再者,一個男人不該用那樣敵意的眼神看着我,除非,他喜歡的不是女人,而是男人。”
聞言,九華低頭一笑,點頭道:“沒錯,她確實是個姑娘,此番來找我是爲了告訴我一些事情。”
說罷擡頭略有擔憂地看了重鸞一眼,“聽說何遠身邊的小廝記下了昨晚行刺他家公子那人的相貌,此時已經畫成畫像滿城搜索。”
重鸞不語,起身走到裡屋,不多會兒再出來時,九華見了不由得一怔,眼前這人依舊是美,可是……那眉眼、那臉蛋兒、那眼角的黑痣……與重鸞判若兩人。
驀地,他朗聲而笑,搖頭道:“難怪你一點都不緊張害怕。”
重鸞笑着迴應,打了盆水來,稍稍洗了洗,又變回原來的模樣。
九華又道:“至於葛青山之死,你大可放心,我可保你與此事不牽扯半點瓜葛。”
重鸞道:“那就多謝九公子相助,這份恩來日定會相報。”
“不必。”九華淡淡拒絕,“我幫你不爲你報恩,而是因爲你我之間的交易。你先在府中稍作休息,等這陣子風波過去了,再回嵐音樓不遲。”
“好。”
說話間,九華已經起身走到門前,看着外面有些昏暗的天色,低聲道:“天冷,姑娘注意防寒。我還有些事要處理,先告辭。”
重鸞站在他身後沒有出聲,直到他的身影離開視線,她方纔微微蹙起清眉。
不曾見過,她確實不曾見過他,可是爲何總覺得與他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回身走到案前,拿起桌上的那本《琴錄》,卻無法再安心看下去。
九公子之名她早已聽說過,可是江湖上對他的傳聞一直都是神秘莫測,沒有人知道他的底細和來歷,只知他在朝能通達官貴胄,在野能交江湖俠士,似乎這世上就沒有他辦不到的事。
重鸞隱約覺得,這個人突然出現在她身邊,一次次救她於危難,絕非偶然。可是她又實在想不出,他接近她,爲了什麼。
心頭略有煩躁,她將書冊隨意丟在案上,以手扶額,正要閉目沉思,門外卻來了人。
“打擾姑娘休息了。”來人是九華身邊的宜文,只見他手中捧了只錦盒,緩緩走進屋。
“這是……”重鸞不解地看了看他手中的盒子,又看了看身後隨她而來的四個丫頭,每個人懷裡都抱着一隻大盒子。
宜文道:“姑娘來的匆忙,沒來得及帶隨身用品,這些是公子命人爲姑娘準備的,若是姑娘不喜歡,可隨時差人給換了。”
他說着對着那四個丫頭招招手,待她們將東西送進屋裡,便又道:“這幾日氣候多變,雨雪將至,姑娘衣衫單薄,公子怕姑娘着了風寒,就讓人連夜趕製了幾件禦寒衣物。姑娘將衣物試一試,若是不合身,可以告訴她們,再拿回去改一改。從今天開始,她們就留在這裡照顧姑娘,姑娘有任何吩咐都可以告訴她們。”
重鸞對他微笑道:“有勞閣下,煩請代重鸞謝過九公子。”
看着那些錦盒裡疊得整整齊
齊的衣物,重鸞豁然想起昨天夜裡她剛入住秋水居,前來伺候她的兩個婦人,說是伺候,實則只怕是爲了量她的尺寸來了。
想到這裡,她隨便拿起一件錦裘試了試,大小正好合身,她又將另外幾件都試了試,竟是無一例外,正合她的尺寸。
“呵,看來這府裡當真是藏龍臥虎,僅憑着眼觀與比劃就能將尺寸拿捏得如此到位,絕非尋常人所能及。”
“姑娘,衣物合身嗎?”門外傳來幾個丫頭嬌嫩的聲音。
重鸞着了一件五雲裘前去開門,應道:“都很合身,九公子有心了。”
四個丫頭一見眼前女子頓然愣了愣,呆呆地看了兩眼,其中一人驚道:“哇,姑娘穿上這身衣服更美了,沒有親手量過姑娘的尺寸都能做得這麼合身,若歡姑姑的手藝當真是天下一絕。”
“若歡姑姑?”重鸞擰了擰眉,“可是兩年前突然消失的若歡樓的若歡姑姑?”
“唔……”小丫頭似乎覺察到自己說錯了話,連忙低下頭不吱聲了。
她不說,重鸞也不勉強,心裡已經猜得七七八八。
若歡樓本是城裡做衣最好的店家,若歡姑姑憑着一雙巧手給無數官貴做過不計其數的衣服,甚至後來宮中也來了人請她做衣。然不知怎的,兩年前她突然關了若歡樓消失不見,卻原來,是被九公子請到了府中。
“起風了。”其中一個年齡稍長的丫頭喊了一聲,“姑娘快些屋裡歇着吧,有什麼需要儘管吩咐我們去做就好。公子說今日可能會落雪呢,姑娘可別凍着。”
“多謝。”不同於她們的歡騰,重鸞自從進了這秋水居就一直冷靜淡然,什麼事都波瀾不驚,倒教那幾個丫頭摸不透她的心思。
昨夜一夜沒睡好,到了下午重鸞的睏意就來了,沒想到躺在軟榻上一睡就睡了兩個時辰,等她醒來睜開眼睛一看,天色已經暗了下去。
不知是哪個丫頭喊了一聲“哎呀,下雪啦”,其餘幾人立刻衝了出去,圍在一起嘰嘰喳喳鬧騰着。
重鸞也起身走到窗前推開窗子,只見窗外白絮翻飛,洋洋灑灑而落,在燭光下看去,顯得越發寧靜安詳,竟然真的如他所說,下雪了。她忍不住閉上眼睛,勾起嘴角笑了笑。
熟悉的梅香撲入鼻中,她突然又睜開了眼睛,眼中的清和不見,只見冰冷。
“叮……”
輕輕的一聲鳴吟,重鸞聽得清清楚楚,一擡頭就看到一道人影從院外躍進來,手中長劍直指她咽喉。
一旁玩鬧的幾個丫頭見狀,驚呼一聲“有刺客”,掄起手邊的棍子就衝過來擋下那一劍。
шωш .тт kΛn .¢O
重鸞沒想到這幾個嬌小的丫頭竟然個個都是練家子,只是顯然她們不是黑衣人的對手,一個個被打倒在地。
“快去通知公子!”
“一個都不能走。”那黑衣人冷笑一聲,揮劍刺來,重鸞吃了一驚,想也不想便擋了過去,“不許傷她們!”
黑衣人想了想道:“只要你跟我走,我就不殺她們。”
重鸞正皺眉,院外突然傳來一道醇越的男子嗓音,道:“你說的沒錯,一個都不能走,包括你。”
最後三個字他說得很重,話音剛剛落下,一柄摺扇從背後打向那黑衣男子,男子連忙側身躲開,待他站穩回神時,九華已經接過摺扇在手,穩穩擋在重鸞面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