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似用盡了宋文傾的所有力氣。
跪地之人,似感覺不到地上的寒冷,只覺得這一跪,她當受。可彼此的稱呼卻不當如此。
楚慈愣愣的看着他,看着那垂眸之人,看着他絕色容顏在燈火之下映出的清瘦模樣。
她似不敢相信,緩緩的走了過去。“你喚我什麼?”
楚慈之問,宋文傾袖中之手緩緩握緊,分明是修剪整齊的指甲,這會兒卻是狠狠的扎進掌心。
刺痛讓他穩住了情緒。擡眼,看着她面上那份難以置信,看着她眸中那份奢求。
她難以置信,不相信他會如此。她也在奢求,奢求這一切都是假的。
心痛,讓他難以呼吸。可他卻不得不道出那句讓她憤怒,讓她絕望的話。
“兒臣,叩見楚妃娘娘!”
他叩拜,她笑。
先是悶聲發笑,緊接着便是顫動雙肩。到最後,她的笑聲淒涼到就似怨靈,在這深夜之中,瀰漫於雪花之間,令人顫了心尖兒。
“楚妃娘娘?我是楚妃,那誰又是你的五皇妃?”
這質問,有憤怒,有不甘,卻還不夠絕望。
宋文傾沉默不語,後頭那輛馬車之中,卻傳出一個熟悉的聲音。
“五殿下,臣妾有些冷了,可否先回府休息?”
臣妾?楚月蘭?
楚月蘭,五皇妃?
猛的回頭看向池顧,那人卻是垂首跪地,還未起身。
五皇子和五皇妃的喜事,五皇子和五皇妃的喜事?五皇子是宋文傾,可五皇妃卻不一定是她楚慈啊!
她爲何就不曾想過這一點?爲何就一直在想高順帝將她大張旗鼓的嫁給宋文傾是爲了刺激邰正源?
楚慈有些失控的在原地轉了個圈,似想尋個人告訴她,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可是,身旁的人都跪着,她便一把提着宋文傾的衣襟,令他站了起來。
他生得高大,她將他提着站起,卻需要揚頭看他。
她看他,他卻是擡眼看向遠處,也不知是在看什麼?
“宋文傾,你親口告訴我,誰是你的五皇妃?”
她在問,用盡了力氣,聲音卻是壓得厲害。
宋文傾開不了口,只是愣愣的看着虛空。此時他在想,池顧的毒若能將他毒啞該多好?這樣,他就不必痛苦該如何作答。
他不答,車中之人便是掀了簾子看來。
池顧亦在此時擡了頭,看了楚月蘭一眼,‘哎呦’一聲,起身說道:“五皇妃你可莫掀了簾子,這些日子趕路受了寒,可得好生將養着身子,不然大婚之時,可如何受得了折騰?”
話是說着讓楚月蘭莫掀簾子,池顧卻是打開了車門,示意那人下車。
楚月蘭會意,輕咳兩聲,披着氅子由池顧扶着下了馬車。那人立於車前,軟軟的喊了一聲,“五殿下。”
這一聲喊,令宋文傾心中惡心,而更噁心的人,卻是楚慈。
楚慈轉眼看向那矯揉造作的女人,卻是越發握緊了宋文傾的衣襟,“回答我!”
宋文傾垂眸看向她,眸子裡是道不出的情緒。池顧笑了兩聲,上前說道:“娘娘可莫這樣,雖說五殿下在娘娘跟前以‘兒臣’自稱,可到底不是娘娘所出,這般親近,旁人瞧着了終究不好。”
說話間,便要去助宋文傾脫身。
楚慈震怒,轉眼瞪向池顧,冷聲說道:“滾!”
一個字,是她的憤怒,也讓池顧寒了眸子。
池顧面上的笑意有些發寒,乾笑着說道:“五殿下,您倒是說句話啊!聖上召您回京的聖旨上,可是寫得清清楚楚!您難道忘了,您回京要娶的是楚二小姐?您不是早就知道,楚妃娘娘是要進宮的?”
宋文傾窩囊的不敢作答,池顧便幫了他一把。
聞此,宋文傾閉上了眼。楚慈手上一鬆,猛的退後幾步。
“小慈,我們回東曲其實也很好的,是嗎?”
“小慈,我害怕。”
“我想憑自己的本事得到父皇的認可,我不想爲了回京丟了所愛之人。”
曾經他說,他不想爲了回京而失了所愛之人。可如今,他卻爲了回京,親手賣了她!
曾經他告訴她,不想失去她。所以,希望她不要再去爭。因爲愛他,所以她放棄了那麼好的機會,沒有選擇跟在高順帝身邊尋求自由,而是選擇掩藏鋒芒,跟着他回東曲。
可是最後呢?最後他卻是親手將她給賣了!
難以置信的看着身前的人,看着他緩緩睜眼,看着他擡步朝楚月蘭而去。
只見那人走到楚月蘭身旁,扶着楚月蘭一臂,輕聲說道:“天寒,你莫下車,我們先回府。”
楚月蘭嬌羞點頭,“臣妾明白。”
單是這一句對話,便是默認了池顧之言。
瞧那二人郎情妾意的模樣,可真是恩愛極了!
楚慈看着宋文傾扶着楚月蘭,卻是噁心得犯嘔。
“宋文傾!你爲何如此?”
這句最不該問的,她偏偏就是問了出來。
她要他親口說出來,他爲何如此?難道這麼多年的感情,難道他所說的愛,都敵不過一次回京的機會?
宋文傾背向楚慈,扶着楚月蘭的手一緊,卻是並不作答。
楚月蘭就是想瞧瞧楚慈這絕望的模樣,也不管宋文傾是何神情,回頭看向楚慈,淺笑着說道:“娘娘,殿下此生只得一妻,此生不再納妾,不知娘娘此問,是何意?”
此話,就似一巴掌凌空而來,打得楚慈雙眼發花。
曾經甩給楚月蘭的巴掌,如今被那人結結實實的還了回來。
楚慈忍不住的發笑,卻又控制不住眼中的淚水。
是啊!宋文傾此生只娶一人,不會納妾;可是,他娶的,卻不是她楚慈啊!
宋文傾心中一沉,扶在楚月蘭的手上猛的收緊。
怎奈身子脫力,哪怕他用盡了力道,楚月蘭也不覺得多疼。
看着楚慈絕望,看着宋文傾痛苦,楚月蘭心中道不出的痛快。
回頭看向又哭又笑的楚慈,楚月蘭壓不住得意說道:“聽聞過幾日臣妾便與五殿下大婚,屆時還希望娘娘能來。到底是姐妹一場,娘娘與五殿下也算是舊識,也當來祝福我二人。”
祝福?我還要祝福你們早生貴子?
楚慈仰天大笑,卻是笑得令飄雪的夜空都染上一抹淒涼。
看着那二人上了馬車,看着馬車緩緩遠去,楚慈厲聲喊道,“宋文傾,你對得起我!”
我一再的相信你,一再的給你機會,就是爲了證明我所愛之人無錯。
可走到今日,我才發現,我就是一個笑話!一個徹徹底底的笑話!
笑得撕心裂肺,淚水卻是如何也控制不住。哪怕她不停的抹,不停的告訴自已不能哭,不能讓人看了笑話,可她就是控制不住,就是止不住這該死的淚水。
她恨吶!恨自已,恨宋文傾,恨邰正源,恨所有的人!
她到底做錯了什麼?爲什麼老天要這麼待她?深愛之人將她送給他的父親,就是爲了告訴她,她一個被人糟蹋的女人,就該如此被人欺凌踐踏?
楚慈失控的立於宮門之處厲聲大叫,就似宮中冤死的惡靈,在這飄雪的夜深,出來向世人宣告她的痛苦與不甘。
高順帝立於城牆之上,聽得下方哭喊,深邃的眸子裡微微閃爍,就似在做着什麼打算。
池顧心裡頭也是猶豫,也不知該讓楚慈在此發泄了再將人帶進去?還是將人弄暈了帶進去?
就在他猶豫之間,那哭喊之聲戛然而止。擡眼一看,楚慈竟是嘴角溢血倒在地上,失了意識。
空氣之中,瀰漫着重重的血腥味。在她倒地那一片,飄着迷眼紅霧,令人嘆息。
作孽喲!
池顧搖頭,心中莫名一嘆。
池顧朝玄華二人招了招手,二人便上前將楚慈擡上了馬車。
與黑衣人打了眼色,黑衣人便看了一眼守在城門看呆的侍衛。
這幾人,活不過今夜了。
馬車行遠,宋文傾將楚月蘭猛的一甩,直將那人給甩得跌倒在車中。
擡手抹去下巴溢血,握了雙拳卻無力道,讓他連發怒的權利都沒有。
“宋文傾,你對得起我!”
她的憤怒,一字一字的衝擊着他的心。他恨,他怨。可他卻無可奈何。
心口痛得厲害,那血亦是怎麼都止不住。抹到最後,他便也不理,坐到塌上,任血溼了衣襟,掀簾看着窗外飄落的雪花。
小慈,等我。你一定要等我!
楚月蘭擡眼看向宋文傾,見他狼狽模樣,心中冷笑,卻是委屈說道:“五殿下何苦爲難我一介女流?池公公再三交待,可不能出了差錯。臣妾也是沒法子,難道五殿下還能扭轉局面不成?”
這話說的委屈,卻也在嘲諷着他只能任人擺佈。
不想看這噁心的女人,宋文傾猛的閉眼,似這樣眼前的人就不存在一般。
楚月蘭面上冷笑,自個兒爬了起來,彈了彈衣裳,心中說道:“你再不待見我,也要與我成婚。楚慈不是厲害嗎?她爲何不能嫁給你?說的好聽是楚妃,到頭來還不是個妾?”
想當初,楚月澤說她這輩子也翻不了身。如今,她便要楚月澤瞧瞧,到底是誰翻不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