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遷的帖子,還是很管用的。
不用當家的出面,只要興叔出去跑了一趟寧波知府哪裡,寧波知府立即派人將光裕堂謝家保護起來了。
而且大少爺也擔心在城中不方便,人多嘴雜,也不安全。寧波府可以說多災多難啊。區區百餘名日本人就能燒殺了大半給寧波府,還不如自己回鄉下、光裕堂在鄉下有自己的莊子。而且這光裕堂對自己家的佃戶都非常好。可以得這些佃戶的助力。再加上從官府哪裡借來的兵,也有一兩百人。而且光裕堂的莊子,雖然談不上塢堡,但也是有圍牆的。
給大少爺足夠的安全感,不過大少爺還沒有想與海上那一拔人兵戎相見之意,他交代興叔說道:“如果海上來人,就先禮後兵。這銀子的事情,能緩緩就緩緩,等過了這個關頭,該有的貨物是一件也不會少的。”
興叔答應下來。大少爺也就將精力放在了服侍謝老爺子身上。
只是他萬萬沒有想到,事情的轉變出乎他的預料之外。
“什麼?”大少爺面無人色。
“大少爺,是老奴不好。”興叔在地面上重重的扣頭,說道:“帶隊的那個百戶,他認識海上的人,把他殺了。準備向知府請功,說還有我家一分。”
大少爺只覺得頭暈目眩,差點暈倒在地。
這一段時間,上面催促的緊,下面的風聲也很緊,開出了很高的賞格。下面的百戶,捕快都好像是長了鼻子的狗一樣。四處在尋找海賊的蹤跡,被他們發現了,他們自然不會放過。
大少爺心中只有一個念頭:“與海上的關係,恐怕不能善了了。”
雙嶼島。
“什麼?你說王兄弟他死了。被官府發現了。”一個人坐在上首,他光着頭,頭上一根頭髮都沒有,反而是九個香疤卻異常清晰。一身絲綢衣服,臉色黝黑,想裝出幾分斯文樣子,但是根本裝不出來。下面兩排人相對而坐,只有一個人就在坐在他旁邊,一看裝束就知道他是一個日本人,頭頂是一個禿頂,後腦勺卻有一個髮髻,腳下踩着木屐,腰間有一把長長日本刀。
“是。現在人頭就在寧波城上掛着。”下面有一個說道。“而且據傳這一件事情,謝氏也派人蔘與了。”
“什麼。”這首領勃然大怒,“謝老賊,敢糊弄我王和尚。好,你很好。”
這位王和尚是武僧出身,一身好武藝,受不得清規戒律,偷跑下山,想靠着一身武藝搏一個榮華富貴。但是這年頭武藝不吃香,並不是什麼人都如正德一樣。只好落海爲寇了,到了海上才發現,原來這海上適合他。東雍清剿海盜的時候,王和尚還是一個小嘍囉。但是東雍將他頭上大山全部搬走了,他自然就興旺起來,生意可謂是一日千里。成爲海上一霸。
“王首領。”日本人帶着南京口音的官話。說道:“我要的貨物怎麼辦?”
王和尚一咬牙說道:“不就是銀子嗎?我王和尚配給你便是了。”
王和尚心中在滴血。
雖然王和尚現在家大業大,麾下有數十艘大船,有數千名兄弟。但是地主家中也沒有餘糧啊。支撐這麼大的攤子不需要錢,海盜那個給你講忠義,他們講的是錢,有錢就給賣命,沒錢他們就要你的命。
嘉靖的海禁令,受到影響最大的,就是他們這些海盜了。
準確的說,他們也不完全是海盜。他們主要收入就是海上跑船。走的就是寧波,長崎一線,當然了海上遇見合適的肥羊,他們不介意搶一下。如果是平時,二十萬兩,對王和尚來說,根本就不是事,但是現在二十萬兩銀子,卻是王和尚咬牙拿出來的。
他恨透了謝氏。
“王首領。”日本人慢條斯理的說道:“我想你是誤會了,我大內氏會缺錢嗎?我們缺的是足夠的貨物,不會接受退錢。”
王和尚眼睛一斜,瞄了日本人一眼,說道:“你想怎麼樣?”
氣氛一下子變得緊張起來。
海上解決問題的方法,只有兩個,一個是用錢解決,一個是用命來解決,既然日本人不想用錢解決,那麼他們就是想用命來解決了。
跟着王和尚時間長的老兄弟都明白,王和尚斜眼看人的時候,就是準備殺人的時候。下面的海盜暗自將手放在各自的兵器之上,日本人的隨從也都將手按在武士刀之上,似乎一場廝殺,馬上就要展開。
“我想王首領是誤會了。鄙人無意於你在這裡起衝突,如果真要解決,也只會在長崎。”唯獨說話這位日本人沒有動兵器的意思。
“你什麼意思?”一個海盜猛地站起來,長刀重重敲在桌子上。
數道寒光亮起,日本人幾個隨從已經紛紛拔出武士刀,站在說話日本人身後。
王和尚一擺手,他聽出了這個大內氏的代表沒有在這裡與他們動手的意思。王和尚心中暗地裡鬆了一口氣。
無他,日本人是他大客戶。而大內氏也是日本一霸,王和尚不想得罪了大內氏,一旦重重得罪了大內氏,恐怕就不好在日本討生活了。
王和尚一揮手說道:“都停手,讓他說下去。”
在王和尚的竭力鎮壓之下,所有人都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王首領是海上英雄,如果有在海上吞了你的銀子,還殺了你的使者,王首領會怎麼做?”日本人說道。
王和尚說道:“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如此,我王和尚不將他大卸八塊,我的姓就倒着寫。”
“區區謝氏敢如此,王首領卻無動於衷,難道是怕了謝氏了嗎?”日本人說道。
“你不用用激將法。”王和尚說道。“但是海上是海上,寧波是寧波。”
的確,王和尚是怕了,他怕的不是謝氏,而是大明官府,還有謝家那一位謝遷謝太傅。他殺了姓謝的出口氣容易,今後還怎麼在江南做生意。不做生意,他又怎麼能在海上維持下去。這都是牽一髮而動全身的。他豈能不怕。真正勇士並不是什麼也不怕。而是有所畏懼。
王和尚雖然不能稱爲勇士,但是他也是很有自知之明的。
“哈哈。”日本人忽然大笑起來,說道:“我一直以爲王和尚是一個勇士,但今日才發現不過是一懦夫而已。”
王和尚勃然大怒說道:“你說什麼!”
日本人神色一肅,說道:“大明很可怕嗎?是可怕。但是寧波很可怕嗎?未必,對了,我忘記介紹自己了,在下宗設,這個名字,王首領應該聽過。”
王和尚眉毛一挑,說道:“就是那個大鬧寧波的宗設嗎?”
“正是。”宗設說道:“我負宗家使命,自期歸國必死,只想殺盡細川賊而死,萬萬沒有想到,寧波城的武備如此鬆弛,居然讓我活着出來,本家見我忠心,纔給我第二次機會,這一次問道使命完不成,我就不用回國,在何處死不是死,死在此處也不錯。不過當初我帶領幾十人就敢縱橫寧波,王首領率數千之衆,不敢上岸一部,實在令我太失望,也是我有眼無珠,錯認英雄,以至於搭上一條命。既然如此。我宗設告辭了。”
話一說完了,宗設起身就走了。似乎沒有絲毫的猶豫,但他心中卻在暗自計算,暗道:“王和尚一定會挽留我的。”
他一直走到門口的時候終於聽到他想聽的聲音。
“慢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