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的轎車停在天蟾舞臺門口,蓮舟穿着一身月白暗團花的重緞的長衫,內裡是白紡綢的褲子,腳下也是白色的皮鞋,輕盈地從副駕上跳下來,給母親開了車門。靜嫺穿着寶藍色滾着銀邊的旗袍,扶着蓮舟的手下了車。後面跟着穿銀紅、薑黃洋裝的浣竹和蘭心。蓮舟挽着母親,一行人氣宇軒昂進了劇院。劇院經理正在前廳招呼客人,看到蓮舟挽着個貴婦人,想必是顧董市長,立即迎上上來笑道:“貴府小少爺這一下午軟磨硬泡立逼着我給您留了最好的包廂,說是母親大人前來,一定要殷勤招待,顧董事長,您可真是好福氣,有這樣孝順的兒子。”這一句話,不但誇了母子二人,還給自己臉上貼了金,當真是滴水不漏。靜嫺客氣的點了點頭,又看了看身邊的兒子,抿着嘴笑了。
一進包廂蓮舟就撒了歡,翹着腳歪在沙發上“嘿,這鄒經理還挺給面子,真給留了最好的位子。”靜嫺看他一眼說:“坐好,像什麼樣子!”蓮舟把腳放下,坐端正,沒一會兒就又呆不住了,眼看帽兒戲已經開鑼,卻湊到靜嫺耳邊說:“娘,我出去一趟,謝謝那經理。”
蓮舟一溜煙地跑到後臺,在人羣裡鑽來鑽去也沒看見曉真,倒被一個常上後臺來的同學抓了個正着,扯了些沒要緊的話才放他離開。
其實,蓮舟剛離開包廂,曉真就進去了。她在劇院後門看見了沈家的車子,知道靜嫺已經到了。包廂在二樓,樓梯口有人守着,不是什麼人都能進去的,曉真四下裡看了看,從一個夥計手裡要了兩個手巾把,託在手裡。在樓梯口果然被擋住,曉真面色平靜:“我是沈家包廂裡的,大奶奶忘了帶手絹,讓絞兩條手巾。”守門的人看看曉真,頭髮梳的乾乾淨淨,身上穿一條陰丹士林布旗袍,低眉順眼的樣子倒像個大戶人家主母跟前得臉的傭人,擺擺手讓她上去,兩人還小聲議論:“這大戶人家的傭人都打扮的跟女教員似的。”
曉真閃進包廂的那一刻,嚇的蘭心差點尖叫一聲,爲了不讓她叫出聲來,曉真不得不捂住了她的嘴。蘭心不能出生卻依然瞪着驚恐的眼睛,靜嫺和浣竹都轉過頭來,呆住了。曉真看到靜嫺,突然有些張不開嘴,靜嫺卻說:“你把她放開,蘭心,別出聲。”此時的蘭心早已認出了這張臉,就是那個在校園裡跟照石手挽手的人,化成灰她都認得。靜嫺和蘭心都知道曉真是共產黨,此時突然闖進來,必然是在躲避什麼。曉真深吸了一口氣,叫了一聲“姐姐。”靜嫺嘆口氣:“不聲不響地這些年,倒還認識我這個姐姐。”曉真低頭不再做聲,靜嫺只得問:“說罷,有什麼事。還攛掇了蓮舟巴巴兒的把我請到這兒來看戲。”曉真心裡咯噔一下,無論如何不能讓靜嫺知道蓮舟也是他們的人,靜嫺不會原諒她,當即叫了巡捕來都有可能。她看了看蘭心和浣竹,又看看靜嫺咬着嘴脣沒說話。靜嫺說:“你說罷,浣竹你知道的,蘭心不會說出去,她也知道你是什麼人。”
曉真這才說:“我被人發現了,住處和工作的地方都不能再去,所有的證件都不能用,上海認識我的人太多,只能找個可靠的地方,我才”
”纔想起沈家了是嗎?“
曉真想了想,說:”我今天在天蟾門口碰到蓮舟,就想請他請他幫我找個地方。”
靜嫺有些激動:“他一個小孩子,能給你找什麼地方!”
曉真愈發不敢擡眼:“是,他說他沒法子,也不敢把我領回去,得跟您商量。我也怕連累蓮舟,纔想了這麼個法子,請您出來。”
靜嫺終究不會想到這竟是蓮舟的主意,只氣他膽子太大了些,卻信了曉真的話。正說着,蓮舟回了包廂,突然看見曉真,只得假裝吃了一驚,這作假的表情引起的靜嫺的怒火,“蓮舟跪下!”蓮舟腦子裡還沒想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聽母親發作,只好一撩長衫的前擺,老老實實跪在包廂門口。
還不等幾人再次開口,劇院的鄒經理端着個果盤撩開了包廂的簾子,看到眼前的情景十分尷尬,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看到曉真正站在靜嫺身邊低着頭,臉上閃過一絲疑問,剛纔似乎並沒有看見還有這樣的一位,且衣着打扮看起來也不像是一起的,況且幾位女眷都坐着,唯獨她站在一旁。正猶豫間,曉真卻過來接過果盤,擺在靜嫺面前:“大奶奶,您消消氣,吃點水果吧。”靜嫺擡頭看了曉真一眼,拈起果盤裡的一顆櫻桃。
鄒經理心下了然,看來這小少爺是闖了什麼禍,捱了教訓。眼生的這位,不過是身邊伺候的。因蓮舟沒少在他這裡花錢,就這樣出去了也不合適,總得替他說兩句好話,方顯得有交情,只得陪着笑說:“顧董事長,我看小少爺是真心孝敬您,小孩子嘛,有什麼不對的,回去教導教導就是了,您看這兒人來人往的~”
靜嫺冷着臉:“您出去的時候把簾子拉嚴實就是了。”鄒經理聽靜嫺下了逐客令,也不好意思多待,訕笑着:“是,我把簾子給您拉好”
此時曉真正站在靜嫺身後,趁靜嫺跟鄒經理說話的空檔,向着蓮舟搖了搖頭。蓮舟猜不透,不知道這搖頭的意思是別說,還是她娘還不知道。只是,這小小的動作卻被浣竹看在眼裡,她一向不能說話,此時也繼續沉默。
鄒經理剛剛拉好簾子,曉真也跪在當地:“姐姐,姐姐你饒了蓮舟。都是我的主意,我讓他買的票,我讓他帶您來的。”靜嫺瞟了兩人一眼道:“起來。”兩人正要起身,靜嫺卻道:“我沒說蓮舟。”蓮舟只得一低頭又跪下。包廂裡一片沉默,舞臺上卻緊鑼密鼓,趙子龍要上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