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了早飯,靜嫺就開始張羅去祝家的事情。她叫了浣竹陪照泉去百貨公司買東西,正海蹭過來說:“我一起去吧。不用叫司機了,我開車。”照泉笑話兩人:“瞧瞧這點出息,竟是一刻也分不開的樣子。”正海在國外讀了書漲了見識,說話也隨意許多:“姑姑,我去瞧瞧訂親都要買些什麼,將來也好照着樣子買啊!”浣竹聽了這話,跺了腳回房換衣服,竟不理他們了。照泉說:“嗯,今兒帶着浣竹出去,她看上什麼你直接買了回來,然後管你乾孃要人就是了。”正海扭臉看着靜嫺和自己的母親問道:“姑姑說的這樣可好?母親大人和乾孃要是沒什麼意見,我可就照辦了!”孫太太抿嘴不說話,只是笑,靜嫺卻佯怒說:“小的小的滿嘴胡說,大的也跟着口無遮攔呢。”照泉也不惱,徑自上樓喊了浣竹一起出門去。
靜嫺這才又跟孫太太講:“煩您上午跟孫襄理跑一趟店裡。我想着咱們家裡既是做這一行,也沒的小裡小氣弄些洋貨來充門面,不如請您去幫挑幾匹咱們自己出的好料子送去,花樣新鮮些,是他們女孩子愛的就好。”孫太太卻說:“他們年輕人之間互相送些時新的料子倒無妨,既是議親,總是兩家人的事。依我的意思,還是多選些各色料子,未來媳婦的要有,親家的也要有,若是祝姑娘還有弟弟妹妹也該照顧到。既是自家的貨色,也不在乎多一匹少一匹的。”靜嫺笑:“我這些年看料子看的都快花了眼,難道還在乎這個,我就怕人家笑話咱們把綢布店搬去人家家裡了呢。”孫太太也跟着笑起來:“他們祝家也不少這些,不過是透着咱們思慮周全罷了。”靜嫺道:“既這麼說,這事就拜託您了,一會兒我去問問蘭心看她家裡還有幾個兄弟姐妹。我給店裡打個招呼,您就過去吧。”孫太太忙說:“不用打招呼,你們這幾家店的夥計我也熟識的。”靜嫺想想也是,如今孫太太早已不是沈家的僕婦,乃是襄理的太太,各個店裡的掌櫃也是趕着巴結的。
兩人計議一番,孫太太就要出門,靜嫺纔回頭看照石正坐在沙發上讀着《申報》不禁瞪着眼數落:“一家子都在爲你的事情忙亂,你倒好,還有閒心坐在這兒看報紙。”照石有些委屈,”我要做些什麼,大嫂您吩咐就是了。我頭也剃了,臉也颳了,這會兒竟不知要做些什麼。”靜嫺愣在當地,她也想不出要安排照石做些什麼。尋思了一會兒才說,“去叫桑枝給你把西裝和襯衫燙一下。蓮舟呢?蓮舟去哪兒了?”照石就快要笑出來了,面上還是一本正經地說:”前些日子教了他一套小擒拿,說初五要檢查,這會兒正在外頭練呢。”靜嫺接着嘮叨:“家裡有你一個槍林彈雨的還不夠,都要學着舞槍弄棒。去把他叫回來,讓他把你襯衫上的銀鈕子都擦亮些。”照石終於撐不住笑出聲來:“大嫂,這活計還是讓桑枝一起幹了吧,蓮舟那愣小子弄這些,再把鈕釦拽下來的。雖說這是個大事,您也不用把家裡人都派上啊!”靜嫺擺擺手:“我也懶得和你講,我去樓上給你找西裝,看看哪件合適。”坐在旁邊的蘭心站起來:“大嫂,我跟您一起。”說着兩人上樓去,走到一半靜嫺又回頭擰着眉毛說照石:“你跟我們一起來啊,總要一件一件試試才知道哪個合適啊!”照石無可奈何,只能站起身來一起上樓去了。
照石套上一件襯衫,蘭心趕過去幫他扣扣子,兩人四目相對,又紅了臉,回頭卻看見靜嫺坐在一邊抿嘴笑。照石輕聲說:“還是我自己來。”蘭心便坐回牀邊,低了頭。不一會兒,照石的牀上堆滿了各色西裝和襯衫。靜嫺坐在牀邊嘆氣“怎麼一件合適的都沒有!”照石笑着說:“我這些年都穿軍裝,也沒至什麼像樣的西裝。這些都是讀書時候的,樣子也不時興了,況我這幾年結實了好多,學生那會兒的衣裳都小了。”靜嫺恍然大悟:“可不是,這個西裝呀,必定要裁剪合體纔好看,大了小了都不行,好像馬路上撿來的一樣。”照石說:“一會兒讓桑枝幫我燙一燙軍裝,穿軍裝去吧,也是毛嗶嘰的料子呢,這料子還是咱們家出的。”蘭心拿起掛在衣架上的軍裝說:“我給送過去吧。”靜嫺不安地翻檢着牀上的衣裳“那怎麼行?議親這樣的喜事,怎麼穿軍裝,看起來就不吉利。”照石又試探着問:“那要麼去成衣店買一件去?”靜嫺仍舊不滿意:“剛剛纔說啦,西裝嘛,就是要量身做的才行,成衣店哪有像樣的?”
照石從沒見過這樣的大嫂,她一向沉着冷靜殺伐決斷,今天竟然就爲了件西裝左不是右不是。他心裡有些酸酸的,他蹲下來,拉起靜嫺的手,放在自己的手掌裡。靜嫺一驚,要把手抽回去,卻被照石拉住了。這些年來,靜嫺雖行長輩之責,但與照石畢竟是叔嫂之分,未曾有過半分親暱之舉。照石自小沒了母親,心裡對靜嫺十分依戀,但說話行事總是規規矩矩。如今見靜嫺爲了他的事情神思不屬,竟然感慨起來。他握着靜嫺的手,柔聲安慰:“大嫂,您彆着急。今天我就穿着軍裝去吧,也顯得精神些。你不是說祝家和蔣校長有些淵源麼,這樣也好跟他們親近。明天您陪我去選料子,再好好做兩身西裝、襯衫,多陪幾副袖口和領帶,您看可好?”靜嫺此時安靜下來,平復了煩亂的心情,她低下頭,掰開照石緊握着的手。撫摸着照石的掌心,她赫然發現,這隻手已經很大,還有些粗糙,生了不少老繭。靜嫺的手有些顫抖,眼圈也微紅,看看蹲在腿邊的照石,輕輕嘆息:”長大了,我的孩子。大嫂也捨不得委屈你,有些事情由不得人,你別恨我。”照石也無法抑制自己的感情,兩滴清淚順着臉頰滾落,他喉頭微顫,竟然叫了一聲:“娘。”靜嫺取下別在身側的手帕,幫照石拭去腮上的淚水,她不能再看照石的臉,又低下頭去,用指肚摩挲這照石手上的硬繭,嘆息着說:”看看這手,在軍隊裡沒少吃苦頭吧。明明是寫字的手,非要去扛槍桿子,生這麼多繭子啊,以後連絲綢料子的襯衫都穿不得,要把絲磨壞的。”照石一言不發,聽着她如母親一般絮絮叨叨,享受着這些瑣碎句子裡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