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頓好貨物的事情,照石也不好就離開,只能陪着蘭心一起吃晚餐,也算是告別,並感謝她提供這些方便。蘭心接到禮物很開心,她也並未像很多小女生那樣扭捏作態,大方地道謝,並一語中的:“這脣膏必是你大嫂送的,你這樣的人,哪裡知道要挑這樣的牌子和顏色呢。”她這樣說,照石倒也輕鬆起來,直截了當地告訴蘭心“大嫂說是別人送她的,顏色太嬌嫩了,適合你用。”蘭心眯着眼睛笑道:“這話是講給你聽的。這是我常用的牌子和顏色,肯定是特意買給我的呢。”照石倒瞪着眼問:“你跟大嫂又不很熟,他怎麼知道你用什麼牌子什麼顏色的脣膏?”蘭心問:“若是一個軍人在你眼前,你看他的手能分出他是什麼兵種,是軍官還是士兵嗎?”照石笑了:“當然能!不同兵種手上磨出來的繭子肯定不一樣。軍官用手槍,士兵用步槍,所以也同理啊。”蘭心聳聳肩,指指自己的嘴脣說:“女人也同理啊!”
照石恍然大悟,覺得蘭心講的很有道理,端起酒杯,跟她碰了一下,一仰脖就乾了杯子裡的酒。
蘭心喝了些酒以後,臉頰微微地紅着,她有些不好意思,用玻璃酒杯碰着自己的臉頰,想要降溫,照石奪過杯子:“別把裡面的酒暖熱了,味道就不好了。”蘭心搖搖頭,“你的注意力真的只在這些事情上嗎?”照石的臉上一副不明所以的表情,但心裡還是暗暗擔憂,他害怕蘭心是個膽大的女生,怕她會戳破那層窗戶紙,令自己無處遁形,那時他真的就不知道要怎樣面對她了。蘭心放下酒杯“照石,你是個心思剔透的人,有些事並不用我說破,我相信你是明白的。當然,我也不是糊塗人,你既明白了卻不戳破,我也就知道你的意思了。雖然,我並不理解爲什麼。我原以爲你喜歡那個於麗麗,可是這麼多年了,她不再演電影,你也沒有娶她。有的時候,我真不知道你到底喜歡誰”照石此時也紅了臉,用叉子戳着盤子裡用來裝飾的一塊番茄,鮮紅的汁液流出來,在潔白的盤子上彎彎繞繞。他在嘴裡喃喃地說:“我也並不知道爲什麼,或許我現在還真是無暇顧及這些事,並沒有怎麼思考過。”蘭心咬了咬嘴脣,“如果有空,還是想想這個事,你也知道這總是避無可避的,我想,我還可以再等等。”她說完,也低下頭去,對付自己盤子裡的那塊牛排。
一列火車緩緩開入南昌車站,火車的一節包廂裡,充斥着血腥的味道。照石倚在包廂的門上,用盡全身力氣,把自己的襯衫纏在左臂上壓迫止血,豆大的汗珠從額上滴落,傷口的劇痛使他的面部肌肉都在顫抖,嘴脣的顏色也越來越淡。列車剛剛停穩,他就聽見了照泉失魂落魄的喊聲,接着就是一陣雜亂的腳步聲。他的大姐並沒能在第一時間擠上車廂,而是姐夫身邊的一隊親兵急匆匆地擡着他下了車。照石看見大姐,硬從嘴角里擠了個笑容“大,大姐,我沒事兒,沒事兒。”照泉一隻手拿着手絹捂着自己的嘴,一隻手伸過來拉住照石“別說話,別說話,咱們現在去醫院。”
處理好傷口,打過止痛針後,照石昏昏沉沉地睡了。再睜開眼,面前就是病房裡明晃晃的白色。照泉哭的兩眼通紅,看他醒過來,卻拍了他一巴掌:“你這個死小子,嚇死大姐了。那點東西值幾個錢,怎麼還動刀動槍的啊!”照石咧着嘴:“大姐,大姐,我還傷者呢,你別拍我呀,疼!”接着又可憐巴巴地說:“我第一次做生意,第一次押車運貨就來了劫匪,怎麼能讓貨丟了呢,當然得跟他們拼命。”照泉嗔道“再說拼命兩個字,看我不揍你!拼了又怎麼樣,自己身上被打了個洞,貨不還是沒了?”照石把臉埋在被子裡,甕聲甕氣地問:“大姐,貨被劫了,你說我這可怎麼跟大嫂交待啊!”照泉嘆息着:“你還是想想你受了這麼重的傷要怎麼跟你大嫂交待吧。”
此時醫生進來了,告訴照石:“真是萬幸,沒有傷到骨頭和大動脈,就是流了不少血,需要好好補養,將來這隻手恐怕是不能負重了。”照石心裡暗罵李國峰:“死小子,以後讓你幫我扛重東西。”臉上倒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一個軍人,還是炮兵,不能負重怎麼辦?”陳象藩呵呵大笑着從外面進來:“你一個副官,有什麼非要負重的時候啊?當炮兵?那不是老黃曆了嗎?我以爲你這個黃埔的高材生真能一夫當關萬夫莫開呢,哈哈!”照泉在旁邊白他一眼,“這是醫院,你小點聲,再說,人都這樣了,有什麼好笑的。”陳象藩道:“自打這小子進了軍部當副官,先是休兩個月探親假,接着又要歇三個月病假,我這個姐夫真是支使不動你這個小舅子啊。”照石假裝有些不好意思:“姐夫,您看,我這也是沒辦法啊,誰想到能碰上劫匪呢?”陳象藩在病牀邊坐下,看着照石問:“以你的感覺,劫這車貨的,是什麼人?”照石應着他的目光,肯定地說:”共產黨。“陳象藩心裡一驚,反問:”真的?“照石胸有成竹地點頭:”真的,領頭的那個我好像還見過,從前是葉挺獨立團的。不過,天太黑,影影綽綽也不清楚。”陳象藩狠狠地砸了一下牀沿,“媽的,搶到老子頭上來了!我原本還沒想花多大力氣幫他老蔣剿匪,現在看來,不繳不行啊。猖狂到這個地步了!”照石的眼珠子轉了轉“姐夫,您還真別忙着去剿匪,我總覺得這事情蹊蹺。但凡劫火車,總是要有內應,起碼得有準確的消息。我就不知道到底是哪裡走漏了風聲呢。再說,這些人東西都到手了,給我來這麼一下,是什麼意思?”陳象藩搓着手問:“那你的意思是?”照石在牀上挪動了一下,想要把頭湊進一點說話,照泉拍他:“別亂動!”陳象藩只好俯下身去,把耳朵湊到照石腦袋邊上。照石小聲說:“如今政局動盪,有幾家願意真心去剿匪的,大家都觀望呢。我看沒準兒是誰把這消息透露給游擊隊,這樣好激您出面,跟共產黨決一死戰。姐夫,他們都當縮頭烏龜,讓咱們做炮灰,這可不行!”陳象藩點點頭:“你說的有道理,只是委屈你啦,姐夫原想替你報仇的。”照石咧嘴笑笑:“嗐,都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姐夫您別急啊!”
因爲只是傷了左臂,照石很快就可以下牀活動了。一個小護士在給他換藥的時候,在繃帶裡塞了一張紙條上面只有歪歪扭扭的四個字“老地方見”雖然還沒有出院,不能隨意走動,但是醫院的鐵門總是擋不住他這樣的身手。
在小酒館的包間裡,照石再一次見到了李國峰和顧曉真。曉真一看到他就急切地問:“你的傷怎麼樣?”國峰笑:“我的槍法還用擔心,絕對沒有致命傷害。”照石啐他一口:“要是致命就晚了。”
三人商議了一下接下來的行動步驟和籌款方法,照石也簡單告訴了國峰閆教官的情況。國峰也搖着頭,“真是無法想象,閻王還能去修行,當真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呢。”照石是打心眼裡尊敬閆明的,並不願意國峰這樣打趣教官,他皺了皺眉:“別這麼說,不管怎麼樣,你這一身功夫,還不是拜閆教官所賜。再說,閆教官這樣,也是爲了姜璞。”提起姜璞,李國峰就不說話了。
照石轉向曉真,“我倒有個不怎麼要緊的事情問問你。”曉真茫然:“問我什麼?”照石道:“蓮舟他娘,哦,是他親孃,是你們的人嗎?”曉真搖頭,“不是的,但她確實幫我傳遞過一些消息。”照石心下有些明瞭,就開門見山地問:“你們能追認她一個烈士什麼的嗎?”曉真一愣,”她死了?“隨即又說:“她並不是我們的人,沒法追認。再說,普通人躲還躲不過,誰稀罕我們追認。她也沒有親人,就蓮舟這麼一個孩子。”說起蓮舟,照石的心裡翻江倒海,腦子裡突然有了個令他感到恐懼的問題,他問曉真:“福州路上的亭子間,那是蓮舟她娘從前的住處,你們的人裡除了你,還有別人知道吧。”曉真點頭:“那是我原來的聯絡點,我離開後就把那裡取消了,但還是有人知道,以備不時之需。”照石心裡堵的慌,他質問曉真:“什麼叫不時之需,你告訴過那個女人嗎?她知道作爲聯絡點有多危險嗎?她知道有可能爲此送命嗎?”曉真有些慌亂,不知道怎麼回答照石,李國峰在旁邊打圓場:“從前曉真在上海的時候,兩黨關係也沒這麼緊張,沒到要死要活的地步啊。這也不能怪她啊。”照石冷笑,“是,那時候是沒有,後來關係緊張了,也沒有人告訴她。在你們這些人眼裡,人命就這麼不值錢?”李國峰不願意聽到這樣的話,梗着脖子說:“要革命就會有犧牲!”照石猛的一拍桌子,“放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