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照石躺在自己的牀上輾轉反側,終於擰開牀頭的檯燈坐了起來。他抱着自己的膝蓋,膝頭上的被單有熟悉的洋甘菊的味道,這是家裡的味道。橘黃的燈光照在他的肩頭,肌肉緊繃而結實,泛着光亮。
他帶着一個秘密回來,這個秘密令他寢食難安。返家之前,他已經隨部隊進了南昌,因不忍面對昔日同窗反目,不得不跟在陳象藩身邊得過且過。因爲心情不好,時常還要喝兩杯。進了南昌城,照石就時常去一個小酒館裡坐坐,副軍長的小舅子,自然也沒人敢說什麼。
就在五天前的晚上,他在酒館的門口碰見了李國峰!酒館的對面是家綢布店,李國峰穿着一件灰色的竹布長衫,帶了副眼鏡,把自己打扮成個教書先生的模樣,站在綢布店門口抽菸,彷彿是在等着裡面挑選布料的女人。照石把自己隱在酒館大門的陰影裡,靜靜看着對面的動靜。綢布店裡走出一個女人,纖細的身材把一件藕荷色滾了墨綠邊子的旗袍穿的別有風韻。
她挽起李國峰的手臂,輕輕地說:“咱們走吧。”兩人擡頭走過時,彷彿一個晴天霹靂擊中了照石,那女人竟然是曉真!
照石無法再隱藏自己,從陰影中跳了出來,國峰和曉真也感到了對面的動靜,兩人看到照石也愣了一下。接着,國峰很快調整了表情,衝照石拱手:“哎呀老弟,好久不見了。要不要一起喝一杯?”一邊說一邊衝酒館努嘴。照石不知道如何回答他,眼睛卻一動不動地盯着曉真,國峰在旁邊眨眨眼:“哦,這是我太太,你們見過的。咱們進去說,進去說。”說着就拉照石進了酒館,向小二要了個樓上的包間。一進包間門,照石一拳打在李國峰的臉上,李國峰一個趔趄摔在了凳子上。李國峰莫名其妙地被打了一拳,怒火中燒,正要跟照石理論,卻看見照石眼裡像着了火,那火苗不光衝着他,更是要燒了曉真的樣子,他覺得奇怪,用手揉了揉剛被照石打過的地方,滿臉疑問地看這照石。曉真拉起李國峰,站在兩人之間,“照石,你別激動,先坐下。”剛那一拳有些狠,李國峰又完全沒有防備,鼻子出了血,他用手抹了一把“我出去洗把臉,你們倆要說什麼趕緊說。”
他一出去,照石就忍不住扳過曉真的肩膀:“曉真,我要聽你解釋。”曉真躲開他的手,“我們在廣州就認識了。後來局勢緊張,我們的組織在大城市裡都轉入地下。我一個女人也不方便,組織上派了他來,夫妻關係便於掩護。”照石迫切地問:“假夫妻?”曉真垂下睫毛點點頭,照石不甘心又問一句:“假作真時真亦假?”曉真卻又搖搖頭。
此時李國峰迴到包間裡,聽到兩人的談話,皺着眉頭說曉真:”你怎麼什麼都說,也太沒警惕性了。”曉真不以爲然:“你是誰,我是誰,他難道不知道嗎?瞞着他有意思嗎?”李國峰拍着照石的肩膀“兄弟,我知你是有情有義的人,不然也不會丟了教導師的工作跑去當副官。唉,於你這樣的人來說,這是多憋屈啊!你要是還認我這個兄弟,咱們今晚就喝兩杯。要是不認,你衝着窗外開兩槍,兄弟我也算臨死前送你個大功勞。”照石拔出槍,曉真驚的張大了嘴卻叫不出聲來,隨即他把手槍拍在了李國峰面前,“我就是不認你,也是讓你拿它衝我開槍!”李國峰把手槍還給照石,“都是兄弟,何必呢!你打我一拳我也沒還手,我總得知道爲什麼吧?”照石立即明白,國峰並不知道他跟曉真的關係,擡眼看了下曉真,她暗暗使了個眼色,照石心裡輕鬆了一些,看來確實是假夫妻。曉真發了話:“這事兒,回頭我告訴你吧。”李國峰看這二人眉來眼去的樣子,也明白了幾分,又換做了從前嘻嘻哈哈的樣子:“嘿,你們兩個不會是情侶吧。照石這小子在學校老偷偷摸摸地寫信,都是寫給你的吧。”曉真不答話,給杯子裡倒滿酒,遞給國峰和照石,“既然碰上了,你們兩位老同學好好敘敘舊。”李國峰端起杯子一飲而盡,搖着頭說:“兄弟,一念之差,一念之差啊!你說說,咱們在軍校的時候,是國民黨還是共產黨能有多大分別。入學第一天一人手裡兩張表,國民黨那張必填,共產黨那張選填,有人偷個懶只填一張,到了今天就是仇人。還有你。你記不記得有次我說讓你請我去廣州吃炒牛河?那是我跟姜璞商量好了,打算髮展你入黨,結果隋教官叫了你去編報紙,錯過了。後來各忙各的,這事情就這麼放下了,誰能想到是今天這樣的結果。”說起姜璞,照石的目光又黯了下去,開始拿起杯子喝酒。兩個人你一眼我一語,說起軍校的生活,說着閆教官,隋教官和姜璞,還有他們倆在軍校裡闖的大大小小的禍和互相背的黑鍋。總算是在兩人都不省人事之前,被曉真攔下來,“你們倆要是續不完,就明天再來。今天不能再喝了,喝多了我們沒法送你回去。”照石醉眼朦朧,心裡迷迷糊糊地想,當時若是真被姜璞和國峰發展入了共產黨,今天會不會是自己跟曉真扮作了假夫妻呢?撇嘴衝着李國峰笑笑:“當時若是跟你們去吃了炒牛河,還不定今天誰坐在這兒呢。接着又衝曉真擺着手說:“我跟你說,別擔心,幾點回去都沒事兒,什麼叫做燈下黑,啊?”國峰也醉醺醺地說:“你們這個第八軍,不行啊,副官喝酒夜不歸宿也沒人管啊!這在我們獨立團,早拖去軍法處挨軍棍了,哈哈!”
曉真還是沒敢送照石回去,畢竟陳象藩也認得她。她替照石叫了黃包車,交待了地址,遠遠地看着他走了。”李國峰此時笑着說:“這個沈照石,酒量沒見長啊,這麼點就醉了。怎麼樣?我裝的像吧?”曉真淡淡地說:“酒不醉人人自醉,咱們回去吧。你說他明天還會來跟你碰面嗎?”李國峰歪頭看真曉真,似笑非笑地問:“你比我瞭解他,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