蓮舟捧着錦盒回了房,將盒子收在行禮中,手向箱子那個隱秘的角落探了探,驚出一身冷汗。忙問坐在一旁吃點心的阿南:“剛誰來過了?”阿南仰着臉想了想:“小丫頭近來兩次,還有周嫂子來過一次,你姐姐也來過一次。”“都是來收行禮?”阿南點點頭:“明天就要走了,怎麼今天還收不完啊,不能再帶了,再帶我都幫你拿不完。”
他話還沒說完,蓮舟就急匆匆地跑出去找浣竹。浣竹沒在自己房裡,他只得上樓去在門縫悄悄地看一眼。沒想到,母親看到了他:“進來。”蓮舟不得不躉進母親的房間“在外頭偷偷摸摸地幹什麼?”蓮舟笑嘻嘻地說:“我看看屋裡有人沒有,要是沒人,我才能跟娘說呢。”照泉在一旁說:“我倒偏要聽聽你有什麼非得偷偷跟你娘說的事情。”蓮舟看着靜嫺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樣“娘,我今天晚上跟你睡好不好?”靜嫺也笑了:“胡說,哪有這麼大男孩子要跟娘睡的,不丟人啊!”蓮舟繼續撒嬌撒癡:“我跟我娘睡有什麼丟人的。”照泉說:“不丟人你幹嘛不大大方方說,在外頭鬼鬼祟祟要看屋裡有人沒有。”蓮舟也不管這些,仍舊上來摟了靜嫺的脖子“娘,那你晚上去我房裡陪着我,等我睡了再走。”靜嫺笑着攏了攏他的頭髮,點頭答應了。照泉在一旁無可奈何:“你哪像是明天要去讀大學,是去讀小學的吧。”蓮舟此時才問:“我姐姐上哪去了?”靜嫺拍拍他的手背:“自己找去,就這麼大個屋子,你姐姐還能丟了不成?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蓮舟從三樓找到一樓,終於看見浣竹在廚房裡烤餅乾,想要讓他帶着在火車上吃。他把浣竹拉到餐廳,“姐,東西還我!”浣竹像是沒聽懂,瞪着眼睛看他。蓮舟不耐煩:“你別裝傻,快還我!肯定是你拿的,雲羅和周嫂子沒那麼大膽子。”浣竹只管搖頭。蓮舟這下沒了主意,只好一面作揖一面哀求:“好姐姐,我求你了,你還給我吧。”浣竹突然吸了吸鼻子,餅乾有些焦了,馬上跑回廚房去關烤箱。抽了烤盤出來,果然烤的有些過了,她有些生氣,用手指戳了戳蓮舟的腦袋,蓮舟此時也不躲,只顧在她背後唸叨:“你就還給我吧。”浣竹彷彿沒聽見他說話,只顧把烤焦的餅乾倒出來,又重新清理了烤盤,準備重新再烤。蓮舟無法,只得咬牙切齒地在後面說:“我自己找去!”
他進了浣竹的房間,大紅的幔帳還掛着,傢俱上的喜字也未揭掉,屋角的樟木箱子落着一把黃澄澄的銅鎖。蓮舟立時要去找把斧頭來,可走到門口就停住了腳——家裡人都在,他也不能明目張膽地開了姐姐的箱子,那裡頭是母親給她的嫁妝,這要是傳出去,臉還往哪放?他撓撓頭,別說不能用斧子,就是偷偷撬開也不敢哪。姐姐一狀告去母親那裡,他就不用去北平了。
蓮舟在浣竹的屋裡踱了兩圈,什麼都沒敢幹,浣竹也沒來阻止他。他忽然明白了,姐姐知道他進了屋子什麼也不敢翻,所以根本就不用擔心。而且,浣竹還知道,他不敢跟任何人說,他丟了東西。
他沒法子,只得垂頭喪氣地回了房間,跟阿南說,“完了,我的槍被我姐拿走了。”阿南也急了“快去要回來了啊。”蓮舟搖頭,“要不回來了,她不給我,我也沒法嚷出來。”阿南也喪氣起來:“這纔是吃了個啞巴虧呢!”蓮舟一拳砸過來:“不許罵我姐!”阿南一愣,才笑了:“我沒這意思,是你自己想歪了!”倆人又都笑出聲來。阿南說:“你姐真厲害,看見槍也不害怕,一點聲音都沒有就拿走了,我就在這屋裡坐着都沒發現。”蓮舟倒沒在意:“我哥也有槍,她可能經常見。”
開往北平的火車鳴起了汽笛,蓮舟最後抱了抱靜嫺:“娘,不哭了,我過年時節就回來了。再說我又不是去打仗,就是去讀書而已啊。您看,我將來還想跟哥哥一樣出國留學呢,您總是哭,我可不敢去了。”靜嫺擦了擦眼淚,放蓮舟上車去了。火車還沒過南京,蓮舟已經忘了站臺上的淚水,高高興興地跟阿南聊起天來。兩個人既不像是去讀書,也不像是去工作,倒像是遊山玩水的旅客,樂呵呵地到了北平。火車站卻並沒有來接他們的人。蓮舟有些沮喪:“我還以爲曉真同志會來接我們的。”阿南說:“她怎麼知道你哪天來北平,難道天天在火車站等着嗎?我猜她應該是在學校等你,她肯定會去學校看榜。”兩人商量了一下,僱了洋車往學校去。
一應手續都辦完,仍然沒有見到曉真的影子。蓮舟和阿南坐在學校的草地上,你看我,我看你的傻了眼。阿南沮喪地問:“她不會是已經不在北平了吧,或者或者是出什麼事了。”蓮舟白他一眼:“少胡說,不會出事的。反正我這裡也開學了,我就在學校一邊上學一邊等着。再說,北京大學裡面肯定有黨組織,我可以想辦法聯繫。你先回上海去,回頭有什麼進展我給你寫信。”
兩人的滿心歡喜落了空,阿南也只得幫忙安頓好蓮舟,悶懨懨地回上海去。蓮舟每天下了課,必然要在圖書館的臺階上坐一會兒,圖書館正對着沙灘大街,來來往往的人羣都看的很清楚。有一天一個盤着髮髻穿旗袍的女子從圖書館前走過,蓮舟興奮地過去拉住她:“小姨”等那女人回過頭來,才發現並不是曉真,只得連連道歉說認錯人了。直到兩個月後,有同學說讓他去趟教務處,有老師找。蓮舟慌慌忙忙地往辦公樓跑,剛到一層,會計科閃出一個人影,一把拉住他,把他扯出了辦公樓。蓮舟定神一看,徑直摟住了曉真的脖子:“你可出現了!我都在學校門口等了你兩個月了!”曉真嗔怪地看了他一眼:“還說呢,天天坐在圖書館門口,生怕別人不知道你要跟人接頭是吧?你以爲咱們這個工作就在上海是秘密的,到了北京就能公開了?”蓮舟見到曉真十分興奮,覺得有無數的話要說,然而曉真卻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跟他說:“禮拜天在北京飯店西餐廳定個位子,我們見面。如果有人問,就說小姨給你介紹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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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蓮舟有些錯愕
“啊什麼呀?難道你能自己一個人在北平開展工作嗎?總得跟人接頭,現在又沒有像阿南這樣比較成熟的關係。“
禮拜天,北京飯店
曉真帶着一個姑娘到了西餐廳。那姑娘穿着一件灰藍格子的棉袍,兩條麻花辮綰在腦後,方臉盤兒,大眼睛,嘴脣略有些厚,腕子上帶着的一支瑞士表大約是跟這個西餐廳最相襯的東西了。蓮舟心想,一看就是個北方丫頭,手大腳大肩膀寬。那姑娘也在打量蓮舟,挺括的白襯衫配着暗灰色的條文西裝,跟藍色領帶相襯的是一對藍寶石的袖釦。看到曉真,蓮舟便親親熱熱地上去牽手:”小姨,我等你好久了。這裡西餐怎麼樣啊,正不正宗?是法國菜嗎?”曉真推了他一把:“這麼大人了,別沒事動手動腳的。介紹一下,這位是林慧秋,協和護士學校的。慧秋,這是我外甥沈蓮舟。”蓮舟伸出手去要握手,慧秋卻撅了撅嘴,只說了聲“你好。”
三人坐下來,蓮舟點了菜。慧秋大約沒怎麼吃過西餐,用刀叉很不熟練,蓮舟心裡暗暗地笑她土氣,嘴上卻說:“林小姐要是吃不慣牛排,換一份鱈魚怎麼樣?”慧秋低着頭繼續和牛排搏鬥,不客氣地說:“說正事吧。”
曉真笑看着兩個看起來不太對付的青年,先安撫了一下“蓮舟,這裡是北平,你一個學生以後出門別穿那麼招搖,小心被人盯上。”蓮舟剛要爭辯,曉真衝他皺了皺眉,又瞟了一眼慧秋,他便不做聲了。曉真接着說:“有三件事,第一,蓮舟搬出學校來住,跟家裡說要在外租房子也可以,瞞着家裡也可以,你自己看怎麼方便。房子我幫你看好了,在離你學校不遠的報房衚衕。你們兩人住在一起,假扮夫妻。第二,你所有的黨內聯絡工作都要使用化名,便於隱蔽。其他場合你自己視情況而定。第三,你們現在參與的是宣傳部的工作,不得跟社工部工作有任何交叉,也就是說不許參加學校裡任何學生活動。”剛說完,蓮舟就急了“爲什麼?”曉真瞪他一眼:“這是爲了你的安全。學生組織情況比較複雜,一旦有人出了問題,不能牽涉到我們這條線來,所以堅決不允許參加學生的活動。”蓮舟只得點頭:“我知道了。”接着曉真說:“你們倆業餘時間,可以聽戲遊園看電影,要讓周圍鄰居確認你們的關係。還有,蓮舟在學校要儘量低調,生活上,衣着上都是,學習成績也不要過好或者過差,注意跟教授保持距離。”蓮舟立即臉上的五官都扭在一起“小姨,成績單要寄回家的,我娘和二叔你知道的。我來北平前,娘把我叫到祠堂裡囑咐過,這不是把我往火坑裡推嗎?”
曉真忍不住笑了:“行了,你娘能捨得對你下多重的手?別以爲我不知道!你要是連這點事都辦不好,還是不要參與這樣的工作了。”蓮舟氣鼓鼓地吃了一大塊牛排,使出渾身力氣一邊嚼一邊說:“知道了”曉真接着說:“具體的工作內容,慧秋知道,她會傳達給你。學校的宿舍不要退,也可以偶爾回去住一下,組織文件一個字也不許放在宿舍裡。”蓮舟點頭:“知道知道,狡兔三窟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