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以階級矛盾而論,河南是階級矛盾最重的地方。
雙方毫無緩和之餘地。
可以說雙方殺得血流成河,以至於後世查河南大戶的家譜,就會發現他們大多是從明末清初發端的,除卻少數幾家之外,幾乎沒有幾個家傳承下來。
這樣慘烈的廝殺之中,雙方仇深似海。
爲什麼桑開以區區大明的名義,就能召集這麼多人馬。就有其中的原因。
李自成主力尚在的時候,他們只能低頭服軟,但是現在李自成潰敗之後。他們紛紛反覆。
在他們看來,寧可投奔清廷,投奔東虜,也不願意與義軍合作。
這種利益的衝突,血債血仇,根本放之不下。
北方的情勢大抵與河南相彷彿,清軍能順勢佔據北方,也是選擇了聯合北方士紳。
而大部分士紳彼此之間都有聯繫。
之前這些士紳擁戴明廷,而如今武昌失守,天下人對明廷都是失望的時候。轉投清廷也是自然而然了。
張軒問道:“河南的情況很亂嗎?”
袁時中淡然一笑,說道:“何止是一個亂字?是很亂,非常亂。”
袁時中輕輕一嘆,說道:“我比鄰清廷,清廷以一年之內橫掃闖營。已經讓北方膽寒。書信相召之下,不知道多少人爲之動搖。要不是我曹營已經有江南基業,而今就不是一個亂字可以說了。”
李自成戰敗之後,河北,山東,山西,陝西,河南,各地士紳紛紛起兵反抗。
這樣的態勢不可能不影響到兩淮形態。
袁時中這一段時間之內,一直做的一件事情。就是平定各地士紳的叛亂。
這才袁時中數萬大軍,在這一段時間之中,一直沒有派上用場的原因。
各地的叛亂雖然規模不大,但是牽制袁時中大軍動彈不得。
張軒說道:“那麼大兄此來如何?”
袁時中說道:“我與桑開談過了,桑開不願意投東虜,但是他雖然是河南巡撫,但是這些大事,由不得他做主。他只是一個盟主而已。”
“他先投奔曹營,但是有一個前提條件。”
張軒立即知道,這個條件必須他來辦才行,說道:“什麼條件。”
袁時中說道:“正名分。”
“正名分?”張軒微微一頓,說道:“你是說讓大王登基?”
“對。”袁時中說道:“登基。桑開的意思是,東虜立基遼東,由老奴,黃臺吉,到現在的福臨小兒,已經三代了,根基穩固。乃是曹營爭奪天下的勁敵。正如賢弟當年所料。”
一想起這一點當初張軒所言,袁時中就感慨萬千,當初只是覺得張軒是信口胡說而已,但是現在越發佩服張軒的先見之明。
“故經之以五事,校之以計,而索其情:一曰道,二曰天,三曰地,四曰將、五曰法。 ”
“第一說的就是道。”
“曹營想要東虜相爭,首先要做的立名分,正朝綱,吳王不正名分,無以讓天下人信服。”
“故此,大王登基之事,一刻也耽擱不得了。”
“此事,我本想給大王上書,又唯恐大王擔心我是諂媚之語。故此我只好請你代爲言之了。”
張軒還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在他看來,實力到了即便是名義上有些缺乏,也不要緊。
朱元璋高築城,廣積糧,緩稱王之策就很好嗎?
只是此刻,張軒才知道,過猶不及。
明失天下,天下再無正朔。闖營短暫的佔據優勢,天下以爲大順爲正朔。
而如今大順失位。清軍再次佔據優勢。
但是曹營與大順之間的關係藕斷絲連,彼此之間,雖然暗潮洶涌,但是不決戰之前,羅汝纔不稱帝,尚有幾分緩和的餘地。所以羅汝才登基之事,並不是當務之急。
只是區區半年之內,形勢大變,佔據北方的變成了清廷。而清廷與曹營之間,可沒有這個關係。
清廷在打敗闖營之前,尚且能夠和睦曹營。將來的敵對簡直是擺在明面上的。
比起清廷的根基穩固,曹營家差太多了。
不稱帝,怎麼讓天下人知道,你有意於天下,不稱帝,怎麼讓天下人知道你有與清廷爭鋒之心,不稱帝又怎麼與清廷爭奪話語權。
在清軍交戰之前,稱帝之事,已經迫在眉睫了。
一刻也緩不得。
“多謝大兄提醒。”張軒說道:“我差點誤了大事。”
長話短說,兩人都是大忙人。張軒不過與袁時中談了半日,就匆匆離開。
張軒回去之後,就立即寫了一封書信送向武昌。
而這個時候,羅汝才正在接見顧君恩。
“哈哈哈。”羅汝才放聲大笑,聲震瓦礫,說道:“老顧,你是代李闖來求我嗎?”
顧君恩汗透重衣,不敢擡頭看羅汝才說道:“是,還請大王看在以往的情分之上,給闖營一條生路。”
羅汝才收斂笑聲,說道:“憑什麼?”
羅汝纔對李自成依舊不能釋懷,羅汝才自問對得起李自成,他至少救過李自成三次,但是李自成是怎麼對他。這麼多年來,羅汝才覺得自己最接近死亡的一次,依舊是襄陽那一夜。
李自成得勢之後,恩將仇報。現在失勢之後,居然又厚着臉皮來求他。
顧君恩說道:“闖王已經知錯了,願意去帝號,尊大王爲兄。聽從大王差遣。且大王橫掃長江兩岸,而今天下人都知道,天下之勢,非清即吳。兩者不可共存,闖營雖敗,依然有十三萬人馬,數府之地,願爲大王之馬前卒。還請大王給一個機會。”
羅汝才聽出了顧君恩的言外之意。
顧君恩雖然說得客客氣氣的,但是實際上卻是柔裡藏針。點出闖營的實力,雖然闖營落魄了,但是十三萬戰兵,再即將到來的大戰之中,還是非常有用的。如果逼急了,李自成投清廷。豈不是讓清廷如虎添翼嗎?
不過,這樣放過李自成。不說別人了,就是羅汝才自己都不甘心。
他思量一會兒,說道:“如此大事,不是你一言可決了。”
“我來之前,已經得到闖王全權。”顧君恩鬆了一口氣,很多時候不怕說話難聽,就怕連談的機會都沒有。
“那好。”羅汝才說道:“讓李自成來見我。”
“這----”顧君恩有些遲疑。
不管怎麼說李自成依舊是闖營的核心,李自成在,闖營就在。李自成不在了,闖營比如陷入分裂之中,再加上李自成對羅汝才做過什麼事情,顧君恩又不是不知道,他豈能不擔心李自成的安全嗎?
“闖將肯來。”羅汝才絲毫不覺的一點不對。帶着幾分輕描淡寫的說道:“這事情還可以談下去,如果闖營不肯來的話。那麼連談都不用談了。曹營大軍攻克襄陽之後,再談其他不遲。”
顧君恩正在猶豫之間。忽然鄭成功進來之後,呈上一封書信,羅汝才一看信封,微微一笑說道:“你可要快些做決定,正阿濟格來信了。”
羅汝纔不用看,就知道阿濟格書信之中寫得什麼,清廷在外交之上,還是有一套的,在沒有消滅闖營之前,對曹營一向以拉攏爲主,那麼明眼人都知道,雙方的破裂,就在眼前了。
但是依然客客氣氣的拉攏羅汝才。
顧君恩知道如今不決斷不行了,他沒有能改變羅汝纔想法的能力,只能說道:“茲事體大,容小的回去回報闖王,再做決定。”
“沒有問題。”羅汝才說道:“不過,闖將一日不來,曹營西進襄陽之事,一日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