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軒正色說道:“我要去看看白將軍。”
清晨的風,依舊在似有似無之間,輕輕拂過掛在長杆上的屍體。
白旺的身體一直在晃動。
在距離很遠,最少有數裡遠,即便用千里鏡看過去,也不過是看見輪廓而已。
張軒也沒有想要細看。回頭看着身後排開的衆將。
他說道:“本國公奉陛下之命,接管襄陽軍務。本以爲襄陽堅城。又有十萬之衆,各種物資源源不斷,固如金湯,但如今看來,卻不過如此。”
張軒輕輕的踱步說道:“我知道,有些人不服氣。覺得我不過是一個小輩,諸位前輩縱橫天下的時候,我還不知道在什麼地方讀書。”
“覺得闖營當初威震天下,現在屈居於曹營之下。很不舒服。但是不管怎麼說,大家當初都是一個鍋裡攪馬勺的兄弟。我知道,陛下與闖王他們兩個人有過節,但是這過節,僅僅是他們過節。我們這些下面人就不要過多揣測。”
“兄弟們這麼多年來,出生入死。爲得是什麼?不就是求一個出身,求一個富貴。諸位也都知道陛下爲人,該給諸位的一件也不會少。一視同仁,概無差別。”
羅汝才的名聲還是很好用的。
張軒的話,讓很多闖營將領的臉色好了許多。
張軒說的話有些粗魯,但是這是大實話。張軒從義軍之中混出來。太明白這些將領的心思了。
剛剛開始的時候,這些將領都是活不下去的,帶着人出來鬧事。當時有人是求一個招安,有人是求一個活路,有人求一個痛快。
但是隨着形勢的發展,一步步的走到現在,他們難免有些別的想法。
也許闖營上層將領,對李自成的忠心還是有的,但是對於中層下層將領來說。自己的前程比李自成要重要,再加上李自成大發展,與曹營幾乎同步。
是義軍海納百川彙集在一起,組成了三支義軍,也就是李自成,羅汝才,張獻忠。
其實三部人馬,都有一個共同的情況,就是根基淺薄。
李自成一敗之下,分崩離析就是明證。
真正死忠於李自成並不是太多,對很多人來說,投奔李自成,與投奔羅汝才並沒有太多的區別。
張軒目光掃過去,說道:“你們是哪裡人?”
一時間,所有人都沉默了,沒有幾個人明白張軒這話是什麼意思。
張軒說道:“我是河南臨潁人,長在鄭州。但是現在鄭州在哪裡?”
張軒身影猛地一提,說道:“清廷手中。”
張軒前出一步,指着楊承祖說道:“你是陝西人。”
張軒又走了一步,指着李過說道:“你是延安人。”
張軒手指在外面繞了一圈,最後落到自己身上,說道:“我們都是北人,如今流落在南方,縱然有榮華富貴,難道你們不想回家嗎?”
“整個北方都是東虜的,如果這一戰不勝,湖廣之地,也不是我們存身之處。”
“不打敗東虜,天下之大,何處是我們的存身之地,丟掉了整個北方,我們還能丟到什麼?”
“難道我們就這一直逃,逃,逃,逃到天涯海角,這一輩子都不能再飲故鄉水。”
張軒一時間也很傷感,他忽然想起了永曆的經歷。永曆一路從湖南逃到兩廣,從兩廣,逃到雲貴,從雲貴逃到了緬甸。
他決計不想這麼逃下去。
而其他人也是心有所觸動。
不得不說,張軒作爲後世的人,固然是河南人,但是對故鄉的情愫卻並不是很深。
這或許是後世人的感情。
但是這個時代的人卻不一樣。
這些人大多因爲各種原因飄零在外,這麼多年遠離故鄉,好不容易,闖王大勝,佔據半個天下,誰沒有回鄉光宗耀祖的心思。
而緊接着被一路打過來,一想到今後很可能一輩子,再也不能回鄉了。
甚至有些人雙眼含淚,只是流不下來而已。
“是漢子的,有生之年想要回家的,就跟我與韃子一戰,當年咱們與官軍搏命的時候,也不過是一個腦袋,兩個胳膊而已。”
“而今富貴,不敢拼命了,怕死了嗎?”張軒厲聲說道。
“張鐵壁,少在這裡噁心人,不就是拼命嗎?”不知道誰大喊一聲,說道:“老子提着腦袋拼命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什麼地方吃奶。”
張軒聽道張鐵壁的外號,有一些恍惚,好久沒有人這麼稱呼他了,這一絲恍惚不過一閃而過,他說道:“好,既然如此,爾等敢不敢,與我一起,接白將軍回家。”
“白將軍爲我大夏捐軀,本國公決計不允許白將軍的屍體被韃子侮辱。誰願意?”
城頭猛地一沉,立即有人紛紛應和道:“我願意。”
“老子敢做。”
“----”
一時間城頭上有一種亂哄哄的感覺。
張軒心中微微點頭,暗道:“這士氣算是有一點了。”
城頭這些人,是這襄陽城中大軍中堅力量,張軒只有激勵起他們的士氣,才能更好的鼓舞大軍士氣。
不過,說的再怎麼天花亂墜,激勵的士氣都是虛的。
張軒立即下令,給願意出城一戰的將領發賞格,幾乎將他籌集出來的十來萬銀子,一下子全部撒出去了。可以說承天府,數府的府庫都差不多被張軒弄得連老鼠都不跑了。
有了銀子,所有人的態度頓時不一樣了。
但是不管他們表現的態度多靠譜,張軒也不會用闖營殘部了。
張軒雖然剛剛到了襄陽城,但是襄陽城中的消息,一直沒有斷絕過。自然知道楊承祖所做的事情。
當然了,張軒也不是覺得楊承祖做的不對。
整合闖營殘部,本就是楊承祖的任務之一。楊承祖一番折騰,雖然有些不地道,但是將闖營殘部蹂躪的沒有脾氣。傲氣什麼都打磨的差不多了。火候到了。
不能再繼續了,否則說不定要出問題。
張軒自然要出來扮紅臉了。安撫一下他們。
而且現在張軒覺得最重要的事情,得到一場勝利。
哪怕是一場小勝也行。
不管怎麼鼓舞士氣,都比並不上勝利本身對士氣的鼓舞。而且張軒初到,援軍還帶着一股銳氣,正是要用他們的時候,這一戰勝利,還能鞏固張軒的權威。讓張軒更好的統合襄陽城中上上下下。
所以說,萬萬敗不得的。
張軒選奪回白旺的屍首作爲行動目標,看上去慷慨激昂,是要給白將軍死後哀榮。不至於有辱韃子手中。但是實際上,張軒與白旺有一個鳥交情。對死人做的任何時期,都是給活人看的。
而且張軒也估計過,大抵清軍也想不到夏軍大去出動,就是爲了區區一具屍體。很有可能得手。
畢竟數十年大戰,誰不是將腦袋掛在褲腰帶上面,生生世世的再簡單不過了,李汝桂的屍首,也沒有見夏軍如何動作,這就是一個非常樸素而殘酷的事實,活人有人在乎。
而人一旦死了,除卻你的至親之外,沒有人在乎。
就如同現在。
張軒說做就做了,立即抽調騎兵,將楊繩祖部,羅岱部,甚至從楊承祖所部之中也抽調了不少騎兵,總共有兩三萬之多,已經是襄陽城中所有的騎兵了,甚至可以說夏軍騎兵總數的四分之一。
隨即安排各路人馬準備,張軒讓他帶領的援軍,作爲接應人馬,襄陽城外列陣,阻擋可能有的追兵。
就在一切都準備好之後,楊承祖單獨問了張軒一句話,讓張軒心中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