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青穹花了一天一夜才生下這個孩子,過程不必贅述,有多疼也不必贅述,想必生過的都是懂得的,沒生過的想像一下月事之痛乘百倍,約略大抵也能想象得到了。
如此費力才生下來的孩子,寧青穹醒過來第一時間當然是要看看長啥樣,可愛到什麼程度。谷涵看她醒了也很高興,忙讓把孩子抱來給她看,笑盈盈跟她說:“是個女兒。”
寧青穹很期待,不知是個更像她的女兒,還是個更像谷涵的女兒呢?還是個更像婆母的女兒呢?
好像像誰都不錯,若是像她最好睫毛能像谷涵的,若像婆母最好腦子能跟自己和谷涵像,若是像谷涵……那就完美了!恩,也不對,眉毛最好還是別像他那劍眉了,不然多男氣。
寧青穹腦中飛快轉完了,奶孃方喜氣洋洋地把孩子往寧青穹跟前一遞。
寧青穹憧憬的微笑頓時就凝固在了嘴角。眼睛灼痛不已,好像要瞎了!
這個皮膚好像臘腸色的醜娃居然就是她女兒?
她,千辛萬苦生出來的,女兒?!
“這麼醜?”
寧青穹一開口,谷涵的傻笑也凝固在了嘴角,他早已經在心裡深層地分析過,覺得孩子能醜成這樣受自己祖輩的血脈影響可能更大一些。他心疼地從王奶孃手裡接過新鮮出爐能把人醜哭的女兒,安慰深感挫敗和受傷的寧青穹:“女大十八變,長大了也許能好點……”明顯這話他自己說得都很沒有底氣。
王奶孃聽不下去了,出聲提醒他們:“孩子剛生出來都這樣,過些日子就白了正常了。”
“真的?”寧青穹很有幾分懷疑。
“真的?”谷涵很有幾分高興。
“真的!”王奶孃斬釘截鐵回他們。
寧青穹便又高興起來了,指揮谷涵:“放我旁邊給我看看。”谷涵小心地把孩子放到了寧青穹身邊,孩子眯着眼,好像是睡着了。寧青穹搖搖她小胳膊,又抖抖她小腿,又摸摸掐掐她小臉,沒兩下就成功把自己女兒玩哭了。
她哭起來是震天響的,哇咧哇咧的,拿自己紅彤彤的小手抵在寧青穹口鼻上,強烈表達她的不滿。谷涵看不下去了,把孩子抱起來哄,在寧青穹面前搖啊搖,晃啊晃,說些烏嚕嚕他自己也聽不懂的異族語。
搖着搖着,晃着晃着,孩子身上的紅襁褓就變成了各式鮮亮可愛的小衣裳,她變得白淨淨可愛愛的,戴着長命鎖,掛着鈴鐺鐲,已經不止會哇咧哇咧哭了。,還會甜甜地喊爹喊娘。
後來她就自己抓着小風車跑啊跑,彩色的小風車轉啊轉,轉啊轉,就從一把自得其樂小風車變成了一前一後兩把嘻嘻哈哈的小風車。
谷涵和寧青穹也越來越位高權重了。
寧青穹所在的科舉院改名科舉部,正式升成了和六部一般的重要部門,她也做了這裡頭的尚書。
谷涵也早入閣了。
收拾完鄒家的勢力和一些殘餘、肅清科舉之弊、治清貪官污吏,以及戰事平息之後,皇上收歸了本該屬於他的那一部分權力,漸漸跟他們夫妻倆就有些不齊心了。
其實想想也是,他們夫妻兩個,一個在內閣裡,佔着把握國家現行運行方向的權力,一個在科舉部做尚書,掌握着這個國家未來的動向,就算他們兩個再是忠心耿耿,沒有想做對這個國家和對皇家不利的事情。早年被傀儡掣肘出心病的皇帝也不大可能睡得好覺。
這些年皇帝漸漸的不怎用谷涵的票擬了,這就是一個很明顯的信號了。寧青穹看着,覺得谷涵內心可能也是很鬱郁,她想來想去,覺得科舉部已經走上正軌,自己也沒有谷涵那麼大的野心……
夫妻之間總是互相包容,互相妥協的嘛。
寧青穹就決定把自己這個位置讓出來了。
思慮再三,最後寧青穹請了辭,推薦了沈拂雪接替她來坐這個位子,皇帝也同意了。
走的那天,一切都收拾好了,寧青穹自己拿了抹布自己動手擦洗桌子,從桌面到桌角,一點不落的全洗。
沈拂雪也過來了,看到她自己擦桌子,就想來幫忙,寧青穹對她擺了擺手,笑道:“我自己來。”
沈拂雪看她堅持,也就沒有上前來幫忙了,走到她身邊看了一會兒,寧青穹揪幹了帕子,又把剛纔擦過的地方又擦了一遍,上面還好,時時有人清理,向來是乾淨,桌腳部分就難免有些積灰。就好像人世社會,一旦掌握了權力,哪怕上面再想好好的,弄得再清澈乾淨,底下也總是難免積灰,宛若介鮮垢疾,隔一段時間總要大清掃一下,才能又幹淨一段時間。
寧青穹做事向來是追求完美的性格,哪怕是擦個桌子也不例外。換了幾盆水,仍然在對付桌腳頑垢,沈拂雪看了一會兒,就去幫忙給她換水。看着她擦掉了大半了,忽然問:“怎麼是我,不是李婉秀?”
寧青穹擡眼好笑地看看她,搖搖頭沒說話,仍繼續低頭擦桌腳。她心想,你心思這麼通透的人,難道還看不出來是因爲李婉秀太聽我的話了嗎?
沈拂雪等了半天也沒有等來答案。
她看着寧青穹蹲在地上,一隻手扒着桌沿,一隻手攥着抹布使勁來回清理桌腳重垢的身影,忽然覺得可能有些悟到寧青穹的意思,又覺得可能並沒有。
從前她是寧青穹的丫鬟,自然給她做過不少室內清潔。寧青穹這一走就是什麼也不做,她接下這桌子來也是要裡裡外外清掃一遍,才能安安穩穩地坐上去的。
可寧青穹偏偏幫她把桌腳也擦了,彷彿是位置顛倒,寧青穹也給她當了一回丫鬟一樣。
好半天,寧青穹終於擦完了。她把這張桌子擦得像新搬進來的一樣,絕對比專業打掃的雜役都幹得仔細許多。
她把帕子放進水裡,洗乾淨了,又用另一邊的清水,抹了香胰子仔仔細細洗了手。她這個人在科舉,教育之類的事情上,忙起來也是與皇帝一般的拼命三郎,從不喊苦喊累,還追求完美。在清洗打掃之類的勞務事上,也是真的好逸惡勞,從內心深處的不喜歡。若非如此,當年也不會因爲她舅娘讓她漿洗幾盆衣裳,她就受不了跑去找瞿天方合作了。
寧青穹拿過遞過來的幹帕子擦了擦手。她看着沈拂雪笑了:“樑晉朝混是混了些,但這些年他也辦了不少實事。他手底下的人不太乾淨,他自己倒是沒有貪到盧睿會去抓他的地步,回頭我跟他說說,讓他回家吃喝玩樂去,別的事不要管了,你就給他留些面子怎麼樣?”
沈拂雪看她擦了這麼久的桌子,心裡已經有些數了,聞言也是笑了笑:“應該的。”
寧青穹也笑得更輕鬆了。她輕輕吸了口氣,伸手拍了拍沈撫雪的肩膀:“我們大新的下一代和大新未來的方向就交給你了。好好做。”
“姑娘放心。”沈拂雪對她盈盈福身。用了多年未用的稱呼,執了多年未執的丫鬟禮。
盛烈的陽光照得她們兩個隱隱都有些發光。
彷彿時光迴旋,往昔重塑,她們都還是歸了婷婷少女模樣。
寧青穹退下科舉部尚書一職後,就改做了大新書閣閣長,天天埋首故紙堆,主持編修排列整理書籍,時不時還能默寫幾本已經失傳的書籍。幹下來她就覺得挺好的,這地方清閒是清閒一些,周圍的人也明顯簡單單純許多,而且寧青穹也能有了更多時間觀察家中的孩子。
她和谷涵的女兒谷端心已經九歲了,都說外甥像舅女兒像爹,谷端心只有長相上大部分承襲了她,一些主要性格特質簡直跟谷涵一樣一樣的。
她沒有寧青穹那種好到可怕的記憶力,但是也很聰明,洞悉世情的天賦卓絕。而且小小年紀就已經展現出了谷涵的那種權力控制慾。現在家中除了谷涵的書房和她的書房,基本處處都有她的耳目眼線了,就連她五歲弟弟的院子都不放過。谷端心還特別會撒嬌賣乖,哄得林仲一把年紀了都退了的人還能無償免費爲她做事。
想到這點寧青穹就有些氣,林叔賺她外快這麼多年,情誼那麼深了,還不是該收錢就收錢,從不含糊。竟然給她女兒哄得原則都沒有了。
寧青穹也不知道一個女孩子權力控制慾那麼大,到底是好是壞。不過不管這本身好不好,不懂得剋制就是不對的,她往自己五歲弟弟的院子安耳目顯然就該教育了。
寧青穹拿起戒尺,用它啪啪拍了兩下桌沿,問谷端心:“你往你弟弟院子安插耳目是要幹什麼?”
谷端心聽到戒尺的聲音就敬畏地縮了一下,咬了脣,眼裡也包了淚,寧青穹嗯了一聲,催她回話,她才委委屈屈地回話:“我只是想知道弟弟最近攢下月錢是爲了什麼。”
“你想知道你不會親自去問他?你不能想辦法撬開他的口?弟弟是你家人,你往他院子安人就是不信任他,這是不對的,你知不知道?”
谷端心癟着嘴,咬着脣,半晌點了點頭。
寧青穹說:“把手伸出來。”
谷端心瑟縮了一下,還是老實顫巍巍伸出手,寧青穹不過拿戒尺不輕不重打了她一下,谷端心就嗚地一聲哭了,谷涵正好也回來了,一隻腳跨進門來,聽到哭聲就問:“怎麼了?”
谷端心立刻一改方纔在寧青穹面前的老實樣,轉身迅速往谷涵身邊移動,撲到他懷裡就攤開自己被打出紅印子的一張軟軟小手告狀:“爹爹,娘打得我好疼呀,您幫我呼呼。”
她淚汪汪的,看得谷涵心都要化了。
他就跟寧青穹說:“你說兩句就好了,打什麼呀。”聽話地握了谷端心的手彎腰幫她呼呼,呼完還問她疼不疼。
寧青穹瞄他們父女兩眼,懶得理谷涵,只問谷端心:“以後還這不這樣了?”
谷端心扁着嘴,雙眼通紅淚盈盈:“娘,我知道錯了。我以後不收買王朝了。”
寧青穹這才放下了戒尺,算是饒過她了。
谷涵聽了這話,意外地看了看谷端心。
寧青穹沒好氣瞥了谷涵一眼,都是他一天到晚玩厚黑帶壞了她本來應該像個小仙女一樣的女兒。
谷涵彷彿是感受到了寧青穹的怨念,揮揮手叫谷端心自己玩去,就摘了烏紗丟桌上,笑呵呵過來哄老婆了。
雖然偶爾管教,大部分時候寧青穹對孩子是放養模式的,她會默默觀察自己的孩子是怎樣的孩子,他們喜歡什麼,他們興趣愛好是什麼,抑或是他們什麼時候會表現出他們的小心機去達成他們的目的。
谷端心若是想要一樣東西,比如一支她這個年紀不適宜的寧青穹的紅梅花簪,她會撒嬌賣乖,輕輕鬆鬆也就得到了,還能嘴甜甜讓寧青穹親手給她往頭上插上去。
谷端思不是這樣。他的腦子跟寧青穹似的,過目不忘,聰慧異常,讀書對他來說實在是沒什麼挑戰性,所以他喜歡給自己找一些有挑戰性一點的事去做。他要是想要一樣東西,比如他想要一塊難得一見的硯臺,他不會跟谷涵要,也不會跟寧青穹要,他會把自己的月錢一個月一個月攢起來,每個月去看一眼確定它還在,然後繼續默默攢。
寧青穹看了看價格發現他照這個速度攢下去,他得攢四年呀,真是一項充滿艱辛和期待的漫長征程。
那塊硯臺還是不少人喜歡的,爲免谷端意的征程中途夭折,打擊他的積極性,寧青穹便跟老闆買了那塊硯臺,寄放在他那店裡,讓谷端思每個月去看都能看到。
谷端心也終於從嘴巴死緊的谷端思嘴裡掏出了他攢錢的真正目的。谷端心實在不明白自家弟弟爲何非要用這種艱難模式買一樣東西,不過這不妨礙她表現自己身爲姐姐的關愛。
谷端心把自己的零花都搬給他了,然後讓谷端思給自己寫了欠條,說是親姐弟明算賬,錢是借他早點把硯臺買下來的,不是送的。
谷端心的零花雖然比谷端思多,可也不足以買下一塊稀罕好硯臺,她就跟谷端思說,只要他給自己畫押的欠條,她就能幫他以最快的速度把硯臺買下來。
谷端思追求的是買硯臺的過程呀,可姐姐信誓旦旦說起話來彷彿就是有一種魔力,讓谷端思的思考能力都暫停了,他仰着小臉,點了點頭,交待了一沓欠條和畫押。
谷端心就帶着欠條們找了樑月好、樑月成、裕同方、許白琴……甚至太子公主她都找了,短短半個月就幫谷端思湊齊了他要攢四年的錢。然後大家商定把他接下來四年每個月的零花按份瓜分,好公平地收回借款,還有模有樣做起了賬。
最後谷端思抱着那個沉甸甸的硯臺,和肩上沉甸甸的債務,陷入了深思。
寧青穹不知道他到底想了些什麼,過了幾天居然特別小大人特別滄桑地感嘆了一句:是故天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寧青穹給他笑死了。她笑眯眯問谷端思:“娘聽說你最近欠了一筆鉅額債務啊?要不要每天幫娘澆澆花賺點外快啊?”
谷端思睜大眼,似乎在奇怪寧青穹怎麼知道他們的小秘密,不過很快他就點頭了,“要的,娘!”
寧青穹給了他每天一兩的澆花費,並規定只有一天也不落地堅持澆花纔不會辭退他。
谷端思就每天清晨小胳膊小短腿地跑到她和谷涵的院子裡來澆花了,倒也給他堅持了下來,連着涼咳嗽了都不拉下的。谷涵看他風雨無阻堅持了三個月,很滿意了,就獎勵了他一筆鉅款,幫他嘗清了債務。
據說小朋友們都有點失望。
當然這種放養模式偶爾也會出現一點讓人心塞的情況,寧青穹有一天發現這個兒子居然認真在看一批卜算風水之類的書……她也是強忍着一把抱走的衝動,耐着性子等他花了一個多月自己看完了丟一邊去,才暗暗鬆了口氣。
如果家裡將來出個神棍真是要哭死。
谷涵還笑她說太緊張,把她挪揄了一頓。寧青穹也是懶得拆穿他,這個馬後炮,還在她面前裝胸有成竹。當她不知道他趁兒子睡了偷偷去調換了幾本側封皮一樣的書,第二天谷端思醒來就發現了鬧起來,他只好又含恨悄悄還回去的事嗎?
寧青穹退下後一兩年,谷涵的票擬漸漸又攀升決用,後來就保持在了七八成的程度上,閣權之重,無人能匹。
眼看着寧青穹對兩個孩子都很放養,每天閒得幾乎長草,谷涵倒是準備給她找點事做,還想努力跟寧青穹生第三個孩子。寧青穹內心是很懷疑自己還能不能懷上的,不過也不能打擊他的積極性不是?
谷涵這些年也確實沒有納妾沒有糟蹋丫鬟沒有狎妓養外室,算是做到了一小半他的誓言了。不過寧青穹退下後,現在想動心思給他塞女人的宵小之徒又多起來了,寧青穹決定再繼續仔仔細細觀察谷涵二三十年,看他是不是能守諾到他倆一起合葬進棺材。
當然,她感覺,她相信,應該還是能夠合葬的。
寧青穹還希望,將來他們能一起去找孟婆報道,一起喝了湯,一起投了胎,再續今生緣呀。
——完——
作者有話要說:
終於寫完啦,我修修文可以打完結啦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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