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海想着陳年舊時推開了門,客廳裡並沒有人。他去鞋櫃換鞋,自己的拖鞋躺在地上,沒有收進櫃子裡,平時他若週末回自己家一趟,棉桃也依舊不會把拖鞋收起來,他笑話棉桃懶,那丫頭還說:”橫豎第二天就回來了,還收起來做什麼!“
這時候家裡人應該還在吃早飯,正海就走去餐廳裡,一家人都低頭吃飯,沒有人說笑。正海看見自己平時坐的位子空着,輕輕叫了聲:”乾孃,我回來了。”靜嫺擡起頭來,笑了一下,“還沒吃早飯吧?”正海點點頭,靜嫺就吩咐:“蓮舟,去給你哥哥拿碗筷來。”蓮舟乖乖站起來去廚房拿了碗筷,靜嫺又說:“給哥哥盛碗粥。”正海不好意思,“我自己來。”蓮舟不鬆手,盛好了粥,雙手遞過去:“哥哥,喝粥。”正海和蓮舟自小一同長大,從來都很隨意,蓮舟突然規矩起來,倒讓正海紅了臉,說了聲謝謝就開始低頭吃飯。
吃了早飯,照泉給浣竹和阿南使眼色,兩人就退出餐廳。靜嫺望了望正海和蓮舟,長嘆一聲:“正海既回來了,肯定是想明白了。該說的,該教的,蓮舟你也知道了,剩下的事情,你們兄弟倆自己解決吧。”蓮舟紅了臉,扭頭跑了,一會兒又跑回來,竟是舉着戒尺跪在正海面前:“哥哥,蓮舟昨天說錯了話,今天負荊請罪,我錯了,你打我吧。”正海愣住了,轉瞬心裡有些彆扭,扭頭看向靜嫺,“乾孃,我。”靜嫺淡淡地說:“這也並不是要做樣子給你看,蓮舟是個沒爹的孩子,都說長兄如父,你這個做長兄的,原也打得。”正海一個勁搖頭,說不出話來。靜嫺站起來,拿過戒尺,點着餐桌邊的凳子衝蓮舟說:“你趴下”蓮舟知道自己躲不過一頓打,咬着嘴脣乖乖地趴在凳子上。靜嫺也一點不留情面,用了十足的力氣打下去,蓮舟大叫一聲:“娘!”靜嫺恨聲說“不許哭!”手下的戒尺卻不停,蓮舟不敢哭,哀哀地叫:“娘,我錯了,我再不敢了,你饒了我吧。”蓮舟這孩子從小就嘴甜,從前照石教訓他時,正海總笑他,板子還沒落下來,人就先嚎上了,又最能服軟認錯。今天蓮舟的聲音在正海聽來格外可憐,而靜嫺卻一記接着一記並不停手,蓮舟吃痛,求饒又不得,只得叫:“哥哥,哥哥,蓮舟不敢了,你原諒蓮舟吧,你幫幫蓮舟啊。”正海不敢上前去攔着靜嫺,只好自己也跪下“娘,你饒了蓮舟吧。我也不怨他了,您別打他了。”靜嫺停了手,蓮舟還趴在凳子上,死死地咬着嘴脣,也不敢動。靜嫺命他:“起來”蓮舟起來,看看正海還跪着,自己也不敢站着,跟正海跪在一起。靜嫺此時才說:“正海,我今天打蓮舟並不是爲了給你出氣。爲的是他出口傷人,不管這個人是誰,他都不能這麼說。你若是對別人說了這樣的話,我也一樣打你。他剛跟你負荊請罪,你既不肯動手,就是原諒他了,這事也不許再放在心上。另外,就是我剛說的,長兄如父,你對他也有教養之責,他若再不懂事,你非但不能怪他,還得想想你自己是不是失了做兄長的責任。”正海低頭回答:“是,正海記住了。乾孃,昨兒的事情我也有錯兒。一來,我應該能想到更好的辦法,二來,我不該跟弟弟爭執,三來,更不該鬧脾氣跑回去。家裡事情多,我不能給您分憂,反倒添了亂。我知道,你怕我爹打我,還特意囑咐了他開導我。您那麼疼蓮舟,卻一點兒沒饒過他。乾孃,我錯了,也該打。”說着就也要趴去凳子上,靜嫺點頭:“不必了,蓮舟幾個月沒上學了,下午你把他的功課理一理,戒尺你拿去,當年你二叔怎麼看着你背書的,你就怎麼看着他!”靜嫺轉身出去,蓮舟委屈地看着正海“哥哥,我疼。”正海看看蓮舟:“疼就記住孃的話,以後跟誰都不能這麼說!”說完,卻把手伸到蓮舟的身後,替他揉了揉。
入夜。
照泉和靜嫺靠着樓梯扶手看着樓下書房裡亮着的燈,正海還在給蓮舟補習功課,蓮舟因着上午挨的重了些,坐不下凳子,站在書桌邊聽正海講,兄弟倆頭碰頭地看着桌上的書本。照泉笑着“男孩子大了就是不省心,兄弟倆早這麼着,可有多麼好呢。”靜嫺卻嘆氣:“唉,也不怪孩子們,如今這時局真是睡一覺醒來竟不知道腦袋還在不在。昨天我才知道,連大新針織金老闆家的二小姐都讓人抓了去,也說是共產黨呢。”照泉瞪着眼問:“就是過年時候來家裡那個,穿着綠裙子的那個金二小姐?她那個未婚夫不是警察局長的兒子嗎?”靜嫺點頭:“要不怎麼說呢,說是那邊不但不保,還急急忙忙地退了親,唯恐說不清。”照泉恨恨地說:“一家子爲官做宰的,還不如我們蓮舟!”她看一眼靜嫺,還唸叨一句:“饒是這樣有情義,還挨他娘一頓好打。”靜嫺也白她一眼:“你這個姑姑都心疼,我這做孃的能不心疼?我的兒子不能這麼不知道輕重。”正說着,扭頭看見阿南走上樓梯,看着靜嫺欲言又止。靜嫺知道他想問什麼,打了個岔“阿南,既住在家裡就是客人,不用忙前忙後的。”阿南不好意思地說:“給您添了這麼多麻煩,又白吃白喝的,總得讓我幫點忙纔好。我跟園丁說好了,明天幫他清清池塘裡的淤泥。”靜嫺點點頭:“生受你了,明天讓正海蓮舟兄弟倆幫着一起。”
“蓮舟這些日子沒上學了,讓他跟着哥哥補習吧,這事情我做的來。”說完要上樓會房間去,遲疑了一下退回來“大奶奶,我還是想問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