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心低頭切水果,照石則背靠着櫥櫃發呆。眼前這姑娘就要成爲他的妻子,他們一起讀過書,開過會,一起在女工學校教課,一起看過電影,喝過咖啡,甚至,蘭心爲了他還中過一槍。如今兩人已有肌膚之親,但照石心中依舊惴惴,突然問:”蘭心,你將來不會恨我吧。”蘭心心裡突然亂了一下,水果刀一偏切到了指甲,掉下來薄薄的一片。她一縮了縮手,擡起眼睛說:“其實,也不是一杯茶就能用強的。”照石的眼裡沒了光彩,雖然這些年來心繫家國天下,但是年輕的人哪個沒幻想過美好的婚姻和愛情呢,他做夢也沒想到,他的婚姻竟是這樣的荒誕。蘭心打斷了他的思路:“你這個人真是不解風情,我只有切破了手指,你纔會過來看一下嗎?還是即使破了都要由我自己包紮傷口呢?照石此時才問:”怎麼?切到手了?“蘭心看了看手指說:”沒有,碰了一下指甲而已。”她迎着照石的眼睛:”我知道你本來並不打算選擇我的,你是爲了你們家。可是我的心裡早就選了你,甚至可以不在乎你從前的選擇。照石,既然已經做了決定,那就走下去吧。”照石心裡有些無奈,他不走下去又能怎樣呢?難道像他大哥一樣做個人生路上的逃兵嗎?兩個人都沉默着,蘭心切好最後一片蘋果,說:”好了,我們回客廳去吧。”
客廳裡的情形令照石驚訝,來時兩家頗有些家拔弩張的意思,祝家要興師問罪,而大嫂卻志在必得。這會兒竟真是兒女親家,其樂融融了。蘭心的父親叉起果盤裡的一塊橙子問照石:“你是軍校的第幾期?聽說還是參加了打長沙的戰役?”照石正襟危坐答道:“我是第四期,第二次東征打惠州,北伐打長沙都經歷了。現在想來真像是大夢一場。”祝先生呵呵笑着與靜嫺說:“顧董事長,令弟可是國民革命的急先鋒。參加過東征北伐,將來都是他們蔣校長的嫡系,有大前途,好,好啊!”靜嫺笑言:“我倒寧願他多向您學學金融方面的事。如今我們這些做實業的掙的都是辛苦錢,開銀行纔是錢生錢的好生意呢。”祝先生卻道:“哎,顧董事長客氣了,實業才能救國呀。上海灘上一百個人裡怕是有八十個身上穿的是你沈家的生絲、棉紗織就的布料吧。如今又要開針織廠,這是連襪子都不放過嗎?哈哈!”
祝太太道:“你們在這兒講着生意上的事,怕是年輕人不愛聽,要不你們去蘭心房裡聊天吧。”靜嫺明白,祝家這個話算是要應下這門親事了,就看着蘭心的父母說:“我們也叨擾了半日,就要回去了。祝先生和祝太太要是沒什麼意見,我們就回去選日子了。如今都主張新生活,新文化,也不要合八字這些沒用的,聘禮總是要有的,我爹走的時候也給照石留了他自己有的那份家業,只是他那時候小,都是我在打理。”她頗具深意地看了一眼祝先生“對了,之前抵押給貴行的兩間細紗廠,也是照石的。”蘭心不安地與父親對望了一下,祝先生也只皺了皺眉,很快就笑着說:“這樣的聘禮也太重些。他們年輕人都不講究這些了”照泉在一旁笑:“那要說普通的,也不過是金銀細軟四季衣裳,我們家別的沒有,就這個多些。今天帶了些料子來,明天看是我們打發裁縫來,還是祝太太有自己用慣的裁縫呢。”祝太太推辭:“我家裡一直請着羅蒙西服店裡的朱師傅來的。”照泉在一邊拍着手說:“你看看,什麼叫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我們家也常請朱師傅的。”說完又擺着手笑:“哎呀,不說了不說了,這都是我們女人的事,祝先生也不愛聽的。”祝家人送他們到公館門口,照石纔跟着大嫂和大姐登車而去。
照石定了親,沈家上下大動干戈。靜嫺搬去了三樓從前沈老爺的那間臥室,把自己的房間讓給照石。照泉攛掇她趁給照石換傢俱時也換一張西式大牀,靜嫺捨不得,這張梨木雕花牀,是她結婚時,孃家特意從東陽訂做陪嫁來的。她看着牀上的帳幔從大紅色換成銀紅色,又換成藕荷,鵝黃,天青,她跟着牀上的帳幔一起,越來越莊重,從少女變做婦人。但這樣昂貴且沉重的牀要搬上三樓也是一件麻煩事。靜嫺索性聽了照泉的意見,買了一張西式牀安放在三樓。想把自己那張牀在二樓找個房間鎖起來。沒想到,浣竹卻悄悄地找了母親,想要母親那張雕花的大牀。既然是嫁妝,傳給女兒再合適不過。
最終,蓮舟搬去一樓正海的房間,蓮舟和浣竹的房間打通成了一個大的套間,留給照石和蘭心,而浣竹搬去了母親從前的房間。浣竹看這個情況,正海是不會再回來住了,畢竟從前正海是陪她上學才住在沈家的,如今正海已經出國留洋,並沒有什麼住回沈家的理由。想到這裡,浣竹有些悵然。正海立即從她眼裡讀出了她的心事,悄悄地捏了捏她的手,“傻姑娘,瞎想什麼呢?家裡客房多的是,我再回家來,住客房就是了,哪能把你撇在這兒。要我說,乾孃這麼安排,那是催着我來娶你呢!咱們結了婚,自然住在一個屋子裡頭,也不用單獨有我的房間了。你瞧二叔要結婚,才住套間的,你如今也住着套間,可不是也要結婚了麼?”浣竹紅着臉,伸手就要捏正海的嘴,卻被正海抓住動彈不得。正海湊在她耳邊悄悄說:“我去日本前,就跟乾孃說了,要跟你定親的,乾孃不答應,說你太小。你等着,我這回一定想辦法讓乾孃同意咱們定親。浣竹抿着嘴,把頭靠在正海的肩頭,她靠的十分安然,從小到大,這個肩頭都是她的港灣,這將是她一生的屏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