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旺撫摸着早已被無數撫摸過的墮淚碑。早已光滑無比,他甚至能單單憑藉手感,讀出上面的字。心中暗道:“羊叔子,爲政襄陽,千年以下,尚有墮淚碑,我爲政襄陽,也有數年,卻不知道我死後,又有誰爲我墮淚。”
虛弱不過是一時的。
白旺深吸一口氣,按劍而出,似乎剛剛的樣子,不是白旺自己。他出來巡視。
昨夜鏖戰,打到了現在,麾下士卒傷亡殆盡,只剩下數百殘兵敗將,即便這樣他們也是又累又餓。這羊公祠之中,也沒有多少糧食,而他們也沒有時間埋鍋造飯,只能將一些生米發下去,配着清水,硬生生的吃下去。
白旺也是如此。
沒有細嚼慢嚥的時間,只覺得好像將一些石頭硬生生嚥下去一樣。
即便如此,白旺也一個個安撫士卒說道:“峴山對襄陽城非常重要,楊公爺不會放棄我們的。”
不過信不信,在白旺的安撫之下,他們又恢復了一點點士氣。
“白將軍,我大清橫掃天下,正是求賢如渴的時候,只要白將軍投降,原職留用,將來的前程,何止封侯?還請白將軍三思?”一名士卒上前面說道:“闖王已經被大夏皇帝軟禁,白將軍何必爲大夏賣命。”
白旺冷笑一聲,反手一箭,將來人射翻。隨即將弓箭砸在地面之上,說道:“而今局面有死而已,死守還有可能活下來,我們殺了這麼多清軍,清軍怎麼可能留我們性命。”
本來有些動搖的士卒,頓時心中一凜,不敢怠慢。
峴山之戰,打得極慘,不僅僅守山的人慘,攻山的人也很慘。雙方的血幾乎要將峴山染紅了,這個時候談投降,凡是有些經驗的老卒,都知道是不可能的,因爲殺紅眼了。
並不是任何軍隊都有足夠的軍紀,抱着俘虜的安全。在殺紅眼的時候,投降更多是屠殺的開始,而且潼關之屠,這才過了多長時間,數千潼關守軍,都死在多鐸手中了。
他們又怎麼看相信。
吳三桂也沒有想過白旺投降,不過是例行詢問而已,隨即下令強攻。
吳國貴帶着數百人,奮力衝了過去。
先有火炮轟擊祠堂的外牆。
這羊公祠是襄陽士紳一起修的,也算是堅固,但是再堅固,也沒有堅固到能承受火炮轟擊的地步上。
不過片刻,喊殺之聲就低沉下去了。幾處火苗升起來,隨即被清軍撲滅了。
吳三桂踏着一地鮮血走進羊公祠之中,走進了峴首亭之中,卻見白旺已經渾身浴血,撞死在墮淚碑之前。吳國貴給吳三桂介紹道:“此人撞死在這裡,他的親兵想要將這亭子燒了,被小的擋下來了。”
吳三桂瞄了一眼,說道:“拖下去,讓襄陽城中的人都看看,我天兵做對的下場。”
“是。”
隨着吳三桂一聲令下,不過片刻,在襄陽西門之外,豎起一根數丈高的木杆,將白旺的屍首高高的掛在上面,就好像是一件衣服一樣,隨着風吃不斷的晃動。
楊承祖遠遠的看到了,重重一拳砸在城頭的女牆之上,鮮血在他的指骨之間流動,暖暖的。楊承祖說道:“如今局面危機,諸位有何策教我?”
他得到的只是沉默而已。
不得不說,楊承祖做的相當不地道。
他主持襄陽之戰以來,一直秉承着一個理念,就是讓闖營殘部當炮灰,保存自己的實力。
當然楊承祖並沒有一點力也沒有出,至少這一次峴山之戰,楊承祖的本部人馬,也數次參戰,但是承擔的主要作戰任務的,卻是白旺部。
而如今,跟着李自成從河南撤回來的人,在兩次樊城之戰,被打殘了,而闖營之中另一支支柱,也就是白旺部,隨着白旺戰死峴山,也成爲了歷史,縱然有些殘部,但是沒有了白旺,已經不能稱爲一個整體了。
闖營殘部之中,不可能沒有怨言的。
不過,闖營與清軍之間的仇恨,遠遠勝過,闖曹之間的仇恨,再加上李自成還在曹營手中,即便是怨氣最大李過,也不能不顧忌李自成。
但是現在情況,真是他們也真是沒有辦法。
有什麼辦法?
峴山落到了清軍手中,可以預見不久之後,清軍的炮隊就會搬上峴山之上,利用居高臨下的優勢,直接轟擊城內,紅夷大炮的射程並不算太遠,轟擊十里什麼的,有些過了。但是四五里的有效射程還是有的。
再加上峴山之上的高度優勢,可以說襄陽南城,再加上襄陽城牆都變得不安全了。
特別是那種只能捱打,而不能還手的窘境,最傷士氣了。
其實想破除現在的局面,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奪回峴山。
但是說的輕巧。
爲了這個小小的山頭,雙方反覆爭奪,付出了多大的代價,襄陽城中,傷兵滿城,而清軍漢軍也損兵折將。花費如此大代價奪下了峴山。清軍自然不會讓人輕易拿下來。
用腳趾頭想就知道,山頭之上定然是銅牆鐵壁。
說起來容易,但是做起來,卻是艱難無比了,奪回來,怎麼奪回來。打,又該怎麼打。
說一句打,是上嘴脣一碰下嘴脣的事情,而真正打起來,那是要不知道多少兄弟的性命去換的。
誰又願意輕易開這個口。
楊承祖咬着牙。承受着尷尬的沉默。正當他想說些什麼的時候,忽然聽人說道:“報,鄭國公大軍到了。”
所有人都精神一震。
如果之前,大家對援兵並不是太多渴求,畢竟在他們看來,如今襄陽城近十萬大軍,已經能保證襄陽城安全了,派更多人過來,非但沒有什麼用處,反而增加了襄陽城中的負擔。
但是此刻,所有人都無比渴望援軍。
楊承祖也精神一震,說道:“快,我等去迎接。”
一行人立即從西門趕到東門。
張軒一路上沿着漢水而來,從東南方向而來。而南方斜對着峴山,如果從南門入城的話,會將側翼暴漏給清軍,爲了穩妥起見,張軒從東門入城,而船隊帶來的大量物資,卻從北門碼頭入城。
張軒的援軍到來,令襄陽城士氣爲之一震。很多人都寄希望於張軒。張軒卻不知道,他在襄陽東門之外,看到來迎接他的衆將,就已經感到不對了,隨即瞭解道戰況之後,頓時大驚說道:“白將軍戰死?”
楊承祖說道:“此刻白將軍的屍首就在西門之外。”
張軒臉色難看之極。
這已經是夏軍陣亡的第二位高級將領了。
一個是李汝桂,一個白旺,即便白旺加入夏軍時間不長,但是能爲李自成鎮守後方,抵擋左良玉,張獻忠的進攻,也算是一員干將了。從清軍與夏軍將領對比之上,張軒感覺夏軍本就比不上清軍。
在三五年之前,所謂的夏軍,不過是羅汝才三四千人馬而已,數年之間擴軍百萬,高級將領夠用纔是怪事,遠遠比不得,清軍三代積累,九邊數百年的傳承。
故此,每一個能打仗的將軍,在張軒眼中都是重要的。
這還僅僅是從戰略上看,單單看當前局勢,張軒頓時明白,這些人奇怪的目光到底是怎麼回事了,張軒目光掃過,讀出很多人目光之中的東西,是動搖,是怯戰。
來迎接他的都是高級將領,這些人目光都是這樣了,更不要說下面人了。
“必須立即挽回這個局面,不能拖下去了。”張軒心中暗道。
但是從什麼地方入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