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臨潁二
“張郎你回來了。”羅玉嬌說道。“你看這裡就是我們當初住的房子。一切都好熟悉啊。”
就羅玉嬌來說,她也很懷念當初在臨潁的時光。她其實很不願意過東奔西跑的日子。
張軒在羅玉嬌面前從來不掩飾,嘆了一口氣,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坐在一邊。
羅玉嬌歪着頭坐在張軒身邊,說道:“張郎怎麼了?”
張軒嘆息一聲,將剛剛的事情說了出來。說道:“活着怎麼就這麼難啊?”
羅玉嬌說道:“張郎還是見事太少,不說這臨潁小縣,就是北京街頭,每年冬天都少不了幾具路倒,即便是萬曆太平年間,也是如此。你又何必苛求如今啊。”
“是我要求太高了。”張軒說道:“沒有想到,我僅僅想天下間不餓死人,就要求太高了。”
羅玉嬌說道:“不高嗎?我最近也在讀史書,你那樣的要求,大抵文景,貞觀也未必能達到吧。”
羅玉嬌骨子裡其實一個很傳統的女人,她雖然識字,但是也是羅汝才戎馬之間教授的,也僅僅是識字而已,至於什麼詩書從來沒有讀過。但是爲了討好張軒,因爲張軒愛讀書,故而她也打起精神看書。
她本就是一個聰明人,下得了功夫,自然讀進去不少。
張軒一時間被羅玉嬌堵着說不出話來,他從來沒有想過古代盛世之中,到底每年有沒有餓死人?之前從來沒有從這個角度想過,但是在明末的歲月之中,張軒對一切歷史都變得不相信起來。
他從小接受的歷史教育,與真正的歷史來說,根本就是兩個面孔。
果然是一切歷史都是當代史。
“我終於一天,會讓這世間再無人餓死。你信不信?”張軒帶這幾分惱羞成怒說道。
“我信我信。”羅玉嬌面帶微笑,好說是在哄孩子一樣。
有了這一件事情,張軒本來想在臨潁好好休整一下的計劃,完全泡湯了。
大軍現在還滯留在洛陽回來,張軒數了數日子,他大抵還能在臨潁待些日子,張軒立即請張氏三兄弟,說道:“我軍還在臨潁待上十幾日,數千士卒吃臨潁百姓之糧,卻無所事事,實在不好,張大兄,對臨潁最爲了解,而且去年我記得讓你制定過全年的水利計劃。”
張質聞絃音而知雅意,說道:“將軍,您想開工?”
“對。”張軒說道:“找一條用工少一點的,這一段時間挖出
來,也算是練兵了。”
張質深深看了張軒一眼,躬身說道:“請主公放心,今夜我即便是通宵達旦,也會將計劃做出來的。”
“那就多謝大兄了。”張軒說道。
張質回到家中,立即召集了兄弟張樸,張素,將這一件事情,告訴了他們,說道:“從今天起,我張家就將本全部壓張將軍身上了。”
“大哥,這樣不太草率了嗎?”張素說道。
“不,我覺得一點都不草率。”張樸說道。
張樸是三兄弟之中,最沉默的一個,大哥張質是進士,又是家主,平素在家中從來是他說話算數,而張素素來以智謀出衆,家中大小事務,他都參與,而張樸卻是高不成低不就,只有站一個老實本分,故而家中事務他長不發言。
“天下如何到了而今這個地步?”張樸咬着牙說道:“就是朝廷上的諸公,從來不將百姓當人看。‘不作安安餓殍,效尤奮臂螳螂。往來楚蜀肆猖狂,弄兵潢池無狀。雲屯雨驟師集,蛇豕奔突奚藏?許爾軍民綁來降,爵賞酬功上上。’楊文弱身爲大明閣老,深受陛下信任,居然寫出這樣的詞句,已經是無恥之極,居然有士附和,更是讓人無言以對。但我相信聖人之言,將來收拾天下局面的,畢竟是一個仁者,該因仁者無敵。”
張樸此番言論應該是在他心中憋了很久了,故而一口氣說了出來,重重鬆了一口氣。
張素說道:“二哥說的對,丁啓睿這等人居然能手握數省兵符,大明豈有不亡之理。張軒此人雖然有幾分婦人之仁,但對地下人極好,將來即便有變,也不會難爲我等。是一個好主公。只是將來他能不能成爲劉皇叔,卻是未知之數,不過,我們張家其實早已沒有選擇了。”
一時間三兄弟沉默了。
“既然如此。”張質說道:“我們就做事吧,從第一件事情開始。”
三兄弟召集張家的人手,一一詢問,看臨潁附近,哪裡用工不多,可以修建的水利工程。整整一夜,才完成一個計劃。天剛剛亮,張質就將這個計劃送到了張軒眼前。
張軒一看,說道:“延長蜈蚣渠?”
“是。”張質說道:“蜈蚣渠是穎水的支流,也不只知道是何時所建,反正是有些年月了,因爲此渠形似蜈蚣,故而得名。”一邊說,張質一邊比劃手中的圖紙,說道:“這蜈蚣渠的每延伸出一道支渠,都是當地爲了灌溉用,只是年歲已久很多都堵塞了,需要重現疏浚。這是如今秋水大漲不是疏浚之時。可以在沿岸多挖幾條支渠,這樣來用工靈活
,如果有是就可以多挖一條,時間緊,就少挖一些,即便是臨時有事走了,剩下的工程讓雷縣令徵召民夫做完也是可以的。”
“好。”張軒說道:“就按這個意思來。”
這個時代的水利工程,幾乎沒有什麼技術含量,不過是挖溝引水而已。這些士卒幾乎每天都在做,安營紮寨的時候,也是需要挖溝的。
張軒先通知了雷縣令,讓雷縣令召集一些民夫,然後又回到營中,告訴營中士卒。
營中士卒臨潁縣本地的有相當一部分。他們自然願意爲家鄉做些事情。
而雷縣令也很懂事,立即將張軒營中士卒的伙食,上調了一個檔次,野菜粥,變成了魚肉野菜粥,裡面還有一點米。
只要讓吃飽,這個時代的人,從來不在乎賣力氣。
故而蜈蚣渠支渠工程,就這樣緊鑼密鼓的進行之中。
張軒也時常去巡視,發現士卒碗中的魚肉還不少,心中暗地裡犯嘀咕,心中暗道:“這穎水之中魚這麼多嗎?我去年纔將它們一網打盡,今年就又有了嗎?”
忽然有一天,張軒忽然想明白,穎水與渦水都是流入淮河之中,而黃河水將百萬人都衝進水裡。恐怕整個淮河水系的魚兒都過了一個肥年。
張軒一想明白這個,對這魚肉再也不看直視。但是也不能說出去。
在這個要餓死人的時代,人肉都吃得,更不要這種魚肉了,他說出去,又能如何。能讓這些士卒不吃魚肉嗎?
該吃還要吃了,何必說來徒徒讓人煩惱啊。
只是張軒再也不肯吃一口魚肉了,他寧可去吃野菜。
在臨潁的日子,雖然辛苦一點,但是平靜之極,他所做的事情,都是有利於民生之事,比他打幾個勝仗,都有榮譽感。
不過,平靜的時間總是短暫的。
十月上旬,闖營曹營馬隊從洛陽南下,隨即派遣偏師南下南陽。
李過克南陽,殺猛如虎,與左良玉所部交了一下手,談清楚如今的左部都是烏合之衆了。
隨即回報。李自成與羅汝才商議之後,立即召集所有人馬,先拔汝寧,剪除後患,然後大軍南下,攻左良玉。
爭取今天冬天,在襄陽城過年。
就這樣一場大戰再次掀起,戰事頻繁的節奏,讓張軒都有一點喘不過氣來。
但是張軒不管怎麼樣,也只能從命,張軒部南下,與大軍會合。進攻汝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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