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嬪身邊的宮女太監素日裡也是綺霞管理的,又問了幾句日常管理事務,覺得沒有線索,便傳了明沅進來。
自然也是什麼都問不出來。
流素皺眉道:“槐序,你這樣問,問到明年也不會有用,你個個都信,但總有人做了這件事不是?”一時不免覺得宜妃太過心軟。
綺霞和明沅都惶然跪着,全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但是宮中也不許濫用私刑,除了這樣問,還能怎麼辦?”
“用刑。”
“不行吧?”宜妃很是吃驚。
“拿凳子來,讓她倆坐下,綁好。”
“不……流素,這樣不好,不管問不問得出來,這事傳出去先是咱們違反宮規。”
流素拍着她的手安慰:“不用擔心。”
宜妃仍覺得不妥,卻見展柏華和羅碩已經毫不客氣地將二女綁在椅上,動作很是麻利。
“脫鞋襪。”
“不……不要!”綺霞和明沅都是大驚失色,她倆還是未出閣的黃花閨女,實在有點無法接受。
“他們是太監,不用擔心你們的名節。”流素淡淡一笑,微一頜首。
羅碩笑道:“二位姑姑,得罪。”他從敬事房出來,向來清楚敬事房懲罰奴才的手段,不過對方是宜妃身邊的人,又還未定罪,當然不可能隨意用刑傷及皮肉。
他伸指彈了彈綺霞的足底,她便驚叫一聲,想要縮腳,卻苦於被綁緊了動彈不得。
跟着羅碩伸手在她足底呵着,便只聽見她的笑聲,笑到眼淚都出來了,氣喘連連,求饒的話都來不及說一句。
宜妃看着初時也好笑,跟着便有些擔心,見綺霞又哭又笑的,道:“先緩一緩,讓她說話。”
羅碩也停了手道:“綺霞姑姑,主子問話,你如實回答就行,別看這法子可笑,可受這刑的還真沒幾個捱得過的,那些鐵打的漢子受得了多少皮肉之苦,也禁不起這笑刑,笑到斷氣的都有。”
綺霞好容易才平復了氣息,眼淚汪汪地道:“奴才真的沒有,沒有……”
明沅在旁看着已經有些膽寒,顫聲道:“奴才不知道主子問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那些練了字的廢紙有什麼用嗎?”
“本來是沒用,可別有用心的人拿去便有用了。”
“那主子能不能明示,到底是什麼時候的事”
“四年前,康熙十八年盂蘭盆節之前的事。”
“這麼久,誰還想得起來?”綺霞和明沅對視,都有這樣的感覺。
羅碩微笑道:“那太可惜了,兩位姑姑只能笑到想起來爲止了。”
明沅看着他的笑容不禁打了個寒戰:“不不,讓我再想想……這些紙,咱們從來沒有當回事啊,可……可……打掃出入的人也不少……”
綺霞忽然道:“是不是有人拿過那些紙也算可疑?”
“當然!”追查的就是這種人。
“奴才也想起來了!”兩人幾乎是同聲說的。
“那時候小公主不是有時會吐奶麼,御醫雖說不礙事,可景貴人常爲此犯愁,常嬤嬤說疊什麼……什麼紙鶴是祈禱人健康,叫咱們找些紙給她疊。”
“是啊是啊,後來就讓她進書房了,明沅正好收拾那一沓廢紙呢,常嬤嬤說這些紙就可以了,便拿了一堆去。”
“去傳常嬤嬤。”
二女鬆了口氣,全都軟在椅中,哭笑不得。
常嬤嬤看見一屋子的人,雙目先警惕地四顧,流素對於她的一臉精明之色很是不喜歡,忽想起有次和宜妃說話時就是這個女人在門外跟綺霞說話,不由心中一凜。
“本宮問你,你曾經跟明沅要了些紙去摺紙鶴給予默祈福,有這事麼?”
常嬤嬤先是一臉茫然,跟着作出苦苦思索的神情來。
流素笑道:“看來常嬤嬤記性不大好,羅碩,你提醒她一下。”
羅碩笑了笑,擡了下袖口便放下,隱約見到他隱藏在袖底的手中寒光一閃,彷彿是什麼利器。
常嬤嬤臉色有了些變化,神色卻很鎮定:“奴才真的是一時想不起而已,不過娘娘這麼一提醒,好像是有這麼回事。”
“那些紙鶴呢?”宜妃話出口便知道自己問得有些不該。
“這麼多年了,早與垃圾一塊處置了,誰還能找到?”果然答得滴水不漏。
流素道:“既然都處置了,那應該是沒什麼事了。”
常嬤嬤剛鬆了口氣,忽聽她又笑道:“可東西若經了你的手,落到了別人手裡,那這筆帳又該怎麼算呢?”
“娘娘說的奴才不明白,那不過是些紙而已,就算奴才們處置時不留神遺漏到旁人手裡,也不會有什麼後果吧?”
“本宮還什麼都沒說呢,你倒猜測到有什麼後果了?就算是沒有後果,宜妃娘娘的墨寶豈是任何人都可以擁有的?怎麼你覺得,宜妃娘娘的墨寶不過是些‘紙’而已?”
常嬤嬤一時張着嘴答不上話來。
流素笑道:“你答不上來麼?”
“是……奴才不知道那些……墨寶很重要,奴才不識字,只當是廢紙,又想既然是綺霞姑娘和明沅姑娘答允了給的,一定不是什麼重要事物才……”她臉上終於有了幾分緊張之色。
“哦,原來是這樣。”流素若有所思地轉過目光:“是你們倆隨意將宜妃娘娘的墨寶授給常嬤嬤?”
“……是。”綺霞有些遲疑。
“那你們有沒有說清楚上面是宜妃娘娘的字跡?”
綺霞神色猶豫,彷彿正在回憶。
明沅見狀忙答:“有。”
流素有些遺憾地看着常嬤嬤:“明沅跟你說過了,你還不當回事,這個……”
常嬤嬤神色緊張地道:“沒有沒有,姑娘記錯了,肯定沒有說過,奴才不知道。”
“明沅,你是不是在撒謊!”流素笑容陡然一收,神色冷厲。
“沒……奴才……”
“宜妃姐姐,你這個奴才好像有點不大對勁,說話不盡不實。”
宜妃冷臉道:“明沅,到底有還是沒有?”
“奴才……奴才忘了,當時可能是說了,不過……”
“大膽!”
明沅撲通跪下連連叩頭。
“居然膽敢將宜妃娘娘的墨寶當成廢紙給處置了,那將來把宮中的物品當成你家的私運出宮都有可能了?羅碩,像這種情形敬事房一般怎麼處置的?”
“視其情節輕重而言,重者可處以死罪,輕者也要杖責。”
“明沅不但犯錯,還企圖撒謊嫁禍他人,你看着辦吧。”
羅碩應聲拿起桌上一隻酒杯上前,笑道:“明沅姑姑,得罪了,我也是奉上令送你上路。”
“不……主子救……”一句話沒說完,羅碩的動作極其迅速,左臂勾着她的脖子往後仰,右手舉杯已經往她口中灌去,然後鬆手退開,這一連串動作一氣呵成,似乎是在敬事房裡執司宮規練就習慣的套路。
明沅連連嗆咳,淚花直泛,指着他嘶啞地叫了幾聲:“你……你好……”撲通一聲便倒地抽搐不動了,正好伏在綺霞腳下。
綺霞駭然尖叫一聲,跳起來往外跑。
展柏華伸臂攔在門口笑道:“姑姑,主子還沒發落你呢。”
“這裡也沒有合適的板子,羅碩,你看着辦好了。”
羅碩笑吟吟地將先前縮進袖子的東西又亮了出來,寒光閃爍,是沒開鋒的刮骨刀。
“綺霞姑姑,不用害怕,這刀是殺不了人的,經我的手法刮過的皮肉,一水兒新鮮水靈,比從前更光滑嬌嫩,連汗毛都能去得光光的,卻不會在皮外留下傷痕。”
“主子……主子救救奴才!”
宜妃似有不忍之色:“妹妹還是輕罰一下就算了。”
羅碩道:“宜主子不必擔心,這刑絕不會傷到筋骨,保證半天過去她依然能好好幹活。”向展柏華使了個眼色,兩人將綺霞架着到外室去了。
跟着只聽見綺霞一聲聲的慘叫,聽得人寒毛凜凜。
不多時叫聲停了,羅碩和展柏華笑嘻嘻地進來,常嬤嬤一下子軟倒在地。
流素輕咳了一聲:“常嬤嬤,現在輪到你了,雖說你的罪不如她們重,可總也得小懲大戒,不然都將主子的東西不當回事,可是不大好的。”
“娘娘……奴才真的什麼也不知道,奴才……”
“羅碩……”
“娘娘,奴才招了,奴才疊紙鶴時恰巧見了僖嬪娘娘過來看公主,她問那是誰寫的字,奴才說是宜妃娘娘的,她說字寫得挺好,順手拿了一張去……”
流素噗哧一聲笑出來:“僖嬪姐姐漢字識不得一籮筐,什麼時候識得書法了?而且你先前不是說你不知道那是宜妃娘娘的字麼,怎麼這會子又知道了?”
常嬤嬤張了張口,頹然低下頭去。
“這酒還有一杯,常嬤嬤,你要不要嚐嚐?”
“奴才……是特意去跟兩位姑姑要宜妃娘娘的手稿的。”
“僖嬪吩咐的?”
“……是。”聲音低不可聞。
流素和宜妃對視一眼,然後道:“你回去吧,今日之事,與你無關,本宮和宜妃都不會再追究。但如果你自己想宣揚出去的話,僖嬪會怎樣處置你可不關本宮的事。”
“奴才自然不敢說。”常嬤嬤滿頭大汗地退了出去,卻看見綺霞站在殿門外正冷冷看着她,似乎毫髮無傷的樣子。她稍怔片刻,忽然明白自己落入了圈套。
宜妃忍不住道:“你怎麼讓她走了?”
“你想拉她去皇上面前作證?”
宜妃一怔。
“她就算作了證,無憑無據,僖嬪會承認什麼?再說了,僖嬪就算是主使者,到底是怎麼把那兩句詩和錦囊放到純親王府的?這些我們都不知道。隨便把她拎到皇上跟前作證,如果她反咬一口,說咱們串聯逼供,那怎麼辦?”
宜妃蹙起眉:“那怎麼辦?”
流素沉思良久道:“先讓皇上知道你是冤枉纔對。”
宜妃點點頭。
那邊羅碩和展柏華纔將明沅扶起來,見她臉憋得通紅,取笑道:“剛纔這戲作得不錯啊,裝死裝得真像。”
明沅呸一聲道:“你們倆個壞小子,給我灌辣椒水,可辣死我了!”邊說邊抹着眼淚。
“不然你怎麼嘶啞得說不出話來?不過你喝的那點算是少的,辣椒水喝多了一樣死人。”
明沅摳着喉嚨乾嘔了幾聲:“還是覺得辣得要命……說好只是裝死,沒有說要放辣椒。”
宜妃看她想吐的樣子,突然皺眉捂住嘴,也是一陣乾嘔。
“這是怎麼了?我看你是真的不舒服。”流素扶着她拍背。
“沒事。”宜妃揮揮手,有氣無力。
“叫御醫來看看。”
“不用了。”
明沅道:“我們主子她……”
流素啊了一聲道:“你不是有了吧?”
宜妃別過臉,仍是神色愀然,但既然不否認,便是承認了。
“有多久了,怎麼沒聽上報?”
“我根本沒宣御醫來看,不過我懷過兩次,自己知道……應該是吧,有兩個多月了。”算來那還是南巡前懷上的,流素回宮後玄燁根本沒來看過她。
“爲什麼不宣御醫?萬一有什麼閃失可怎麼辦?”
宜妃低頭不語。
“你別這樣擰着性子來,就算皇上現在對你冷淡,可孩子終究是他的,他也沒全然不理你不是麼?何況還晉了你爲妃,至少他心裡還是有你的。”突然覺得自己這口氣好像說客,不禁住了嘴。
“你在南苑的時候,想過要求皇上沒有?如果有人對你說,只要向他低頭服軟,哀求幾聲就能回宮了,你會去求他垂憐麼?”
流素答不上來。
“你不肯,爲什麼卻要我低頭?我本不知道他這樣不信任我,現在知道了,更不想……”
“你不想又怎麼樣?跟他繼續置氣,指望他向你道歉?”
“他不該問也不問我的!四年了,若不是你回宮,我根本無從知道這件事,我……我不止是冤,我冤得連喊冤的機會都沒有,皇上他……可真是沉得住氣啊。”她幽怨的語調帶着涼涼的自嘲。
流素看着她:“我到現在都不知道爲什麼會呆在南苑三年多,你比我還冤麼?至少這四年你錦衣玉食偶爾還能被宣召,而我,連說話的人都沒有,和冰鑑兩人相對四壁,又能怎麼樣?況且皇上是真見了你的字跡,而且那個人是純親王,難免心裡過不去。”
她又放軟語調:“聽我的,只有你好好活下去,才能得到你想得到的,否則你自暴自棄,也不過是讓別人看笑話。”
“我想得到的……已經越來越少了。”
“誰讓你愛他,你該知道他本就是不會屬於任何女人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