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爲這件事就這樣了了,不想榮嬪並不罷休,跟着咄咄逼人,矛頭直指始作俑者胤禔,胤禔這會知道自己闖了禍,早縮到惠嬪懷裡,榮嬪便冷笑:“倒是知道事了,剛纔怎麼不這樣懂事?妹妹叫你等會,你反倒引得她直追……”
惠嬪可不是英答應那樣好打發的角色,她向來以凌厲剛烈著稱,立即打斷榮嬪的話頭:“這話說得好笑了,你女兒摔着了,便來怨我兒子,四歲孩子懂得什麼?你早先也叫榮憲不要亂跑了,爲何不直接讓乳母抱了她去安坐一旁?摔不起就不要跟着人追,女孩家家的,不成體統,你倒該先管教纔是!”
榮嬪更怒:“沒錯,孩子不懂事,怨的就是大人,我本叫乳母去抱榮憲了,只是沒追上而已!你看着兩個孩子追逐,就該喝止自己的兒子帶頭奔跑,坐在那裡只管看熱鬧,現在倒沒事人似的了!”
惠嬪冷笑:“你也說你喝止過榮憲了,她聽你的沒有?就算我喝止,胤禔又怎麼會聽我的?我也着乳母去抱了,只是也沒追到而已!到底你教出來的禮數也沒有比我好多少,這麼小就會跟在男人後頭追了,長大可怎麼得了!”
這前半截倒也罷了,後半截問題可大了,簡直就是直指榮憲公主不守閨閣婦道了,可這話安在三歲孩子身上未免牽強,但鑑於榮嬪強辭奪理在先,惠嬪自然也不跟她講什麼道理,兩人針鋒相對好多年,矛盾一旦迸發就是激化。
榮嬪一擰眉:“這種話你竟也說得出口!這樣罪名安在一個女孩兒家身上,你可知道後果?榮憲才三歲,還稱不上大姑娘,知道什麼追不追?你管教不嚴,縱容兒子犯錯,還反咬他人一口!真是什麼樣的額娘就有什麼樣的皇子,別以爲你生下來的是個皇長子就能怎麼樣,人家生你也生,仁孝皇后那纔是嫡子,是正經八百冊過封的太子,你的兒子這輩子都別想有希望!”
惠嬪啪地一拍案,刷地立起,面前茶碗點心跳起來翻了一地,她直接指着榮嬪的鼻子冷笑:“沒錯,我生的皇長子是不能怎麼樣,可胤禔是庶出,你的長生未嘗不也是庶出!別以爲你就高貴到哪裡去!好歹我生的兒子健康平安,沒生過任何三災六病的,總比有人生得出保不住的要好!”
這下子亂了套了,相罵無好言,別看都是嬪妃,互不相讓的再說下去恐怕也不見得比市井潑婦好多少,偏又是兩個位分較高資歷較深的宮嬪,別的人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紛紛離座生恐波及,只看二妃如何處置。
東妃先開口,聲音溫柔從容:“二位妹妹且息怒,不過小事一樁,何至於激動至此?先坐下慢慢說。”
佟妃的話則比較犀利:“都先檢點着,想想自己的身份!下頭一幫子貴人常在的,還指望你們身爲一宮主位,表率衆姐妹,怎就只顧逞一時口舌,不顧顏面了?”
榮嬪惠嬪的臉色都不好看,若是仁孝皇后在時,她倆連二妃也不甚顧忌,可如今大不同了,雖東妃佟妃只是妃位,可終將有一個會成爲皇后,且現在同協理六宮,主掌大權,由不得她倆放肆。別看這二妃一個溫柔一個淡靜,可她們相處十年有餘,深知二妃都不是善茬,不得不顧忌着。
惠嬪雖是住嘴了,並沒有坐下,她面前的花梨木小几給拍翻了,宮女正忙着清掃更換,只得站着。榮嬪見她不坐,直覺坐下氣勢會低人一等,也堅決站着。兩人四目對視,互不相讓。
東妃緩緩道:“此事不過些許小事,既然英答應已交尚方院處置,聽候結果便是,兩位妹妹還爭什麼?小孩子總是不懂事,誰也不是故意肇事,都才三四歲,別說大人不管教,即便管教了,又哪裡明白?回去好生說幾句就罷了,只當吸取個教訓,哪家孩子不是跌着長大的?哪怕金貴如皇子公主,也少不得會時常摔跤。”
東妃的語調是溫柔,聽來也和緩,可流素不知怎的就覺得背脊發寒,先前榮嬪鬧成那樣,處置了英答應,雖說具體處置還沒有下來,可看榮嬪當年處置綺雲的手段就知道,絕不會任由尚方院審查決斷,肯定是要暗地裡插手的。
先前東妃就一直沒有插話表態,現下說了,卻輕鬆無比,彷彿那並不是個宮嬪,可哪怕是個奴才,也不該這樣輕描淡寫毫不關心吧?難道就沒想過英答應的下場可能比綺雲當年好不了多少?綺雲不過稍有衝撞便丟了性命,英答應就算有位分,可才入宮無寵新人,又能幸運到哪裡去?
榮嬪道:“東妃姐姐說得容易,可話已說到剛纔的份上,就不再是管教孩子的問題了,她分明是在詛咒我,拿早年喪子之痛來說話!我失去了三個兒子,每回有多痛姐妹們都知道,可她竟將舊瘡疤翻出來重提,難道說我痛失愛子,還要忍受別人的笑話!”說着說着眼圈兒紅起來,倒是真傷了心。
惠嬪道:“你不譏刺我生的皇子是庶出,我又怎會提你舊事?自己個兒先揭人之短,在座的誰生出孩子來不是庶出,又有什麼好笑的?你不單單是在笑話我,連納蘭珍、張常在、布常在全都笑話進去了!”
貴人納蘭珍和惠嬪同出納蘭氏,素有往來,此刻當然要和惠嬪站在同一陣線,她雖位分較低,斯斯文文的說起話來也含蓄,可聽起來並不溫和:“聽榮嬪姐姐這麼一說,妹妹心中的確有些難過,可六宮之中唯有一位中宮,其餘總要甘心拜伏的,難不成因位分高低便要互相踩踏,甚至於爭相博上位?姐妹們都是皇上的女人,該做的是和睦共處,不計較位分高低、恩寵多少纔是,得則幸之,失亦不怨,怎能拿生的孩子是嫡是庶來作由頭說話?”
納蘭珍說話不疾不徐,極爲婉轉的語氣,可卻最大程度挑起了衆嬪妃的公憤,無論生過沒生過的,將來生出來都要扣個“庶出”之名,雖爲事實,可誰也不甘願。說到爭中宮之位,面前形勢明擺着只有二妃中一人而已,連佟妃將來的孩子都有可能是庶出,榮嬪這話經惠嬪和納蘭貴人這一挑撥擴大,已是得罪盡了所有人。
榮嬪眼見着形勢不對,臉色一變。就這個問題再爭辯下去,哪怕她壓倒了惠嬪,也會引起其餘人心中暗自不滿,不由得深悔一時失言。
東妃大約是唯一沒有理由動怒的人,雖中宮懸虛,可禮部已擇吉日,明年立後大晉,這位置橫豎都像是爲她而懸的,可是要平衆妃之怒,也是件不易的事。她掃了合場一眼,含笑道:“僅不過是一句話而已,惠嬪妹妹和珍貴人無須如此計較,本宮想榮嬪妹妹亦不過一時失言,珍貴人說了,在座誰生的不是庶出,那就是包括榮嬪妹妹自己了,她若有心譏笑,或挑唆衆人爭位,也不會當衆宣之於口。”
納蘭珍婉然一笑,朝東妃凝視一會兒,然後施禮道:“東妃娘娘所言極是,榮嬪姐姐不過盛怒中一句話而已,既連她自己也囊括進去了,那這嫡庶之分的事也無須與她多計較了。倒是妹妹失言。”然後若無其事落座。
東妃剛笑了一下,覺得納蘭珍甚識大體,忽見佟妃目光斜斜掃過來,忽然發現自己掉進了納蘭珍的圈套。說到嫡庶之分,榮嬪是沒有資格嘲笑別人的,那在場唯一有可能正位中宮的便是自己,納蘭珍盯着自己看,是將目光都引向自己。誰都知道仁孝皇后去後榮嬪投向了東妃一方,焉知今天不是有預謀的一場爭辯,而幕後指使就是東妃?
東妃隱隱含怒,好一個納蘭珍,綿裡藏針,素日倒沒有看出來,眼見有多心的人目光已經朝她溜過來,深知雖然大多數人都覺得中宮之位註定是她,可也不代表沒有深藏心機的暗地裡圖謀上位。
入主中宮這事背後緣由複雜,論資排輩是最末一節,家世背景是首要考慮,氣度禮儀是次要標準,跟着還與往日恩寵等有關,即便到了今日,東妃也不敢肯定中宮之位皇帝意屬於誰,哪怕眼前這濟濟一堂都無力與她相爭,還有個最大的競爭力佟妃在那裡默不作聲候着呢,只要大多數人都倒向佟妃一邊,衆多的枕頭風吹起來,誰也不敢保證皇帝心裡怎麼想。雖說中宮之位由不得她們這些低級嬪妃作主,可有的是聰明人,變相婉轉在皇帝耳邊刮一句,像納蘭珍這樣似有若無地說一句什麼,保不齊……
當年最有資格與仁孝皇后爭位的莫過於東妃,太皇太后本更屬意於她,屈居其下不過是因爲東妃的阿瑪遏必隆在鰲拜一事上左右搖擺,選擇做了牆頭草,最糟的是東妃還曾是鰲拜義女,這件事隨鰲拜的死已過去多年,玄燁看起來從未因此對東妃有半分不滿,可他心裡想什麼,她從來沒有摸準過。
因此東妃只撂下了一句:“榮嬪惠嬪,你們倆究竟是願意就此言和呢,還是想繼續研究嫡庶這個問題?”
惠嬪身側的小几坐椅已收拾乾淨,她佔了上風,安然坐下,斜睨榮嬪:“榮嬪姐姐,這事也不過言語之爭,東妃姐姐出面調解,你理應不會不給她面子吧?”
榮嬪見惠嬪很快收拾好尖銳態度,轉而悠閒地看着自己,心下冷笑,這會子倒裝起清閒人來了,看誰能置身事外!她素知惠嬪的個性比自己更強硬,於是一揚眉:“行,誰的錯誰領,既然姐姐我言語不慎招惹妹妹不開心,姐姐這便當衆向你道歉。”
榮嬪居然肯服軟,人人意外。但她後一句並不輕鬆:“不過今日之事,始作俑者到底是胤禔,他害得榮憲摔跤流血,纔有了後來的紛爭。孩子年幼,該領責罰的便是大人,妹妹這事總該給姐姐一個交代纔是吧?”話又繞回原題,咄咄逼人。
“那妹妹要做什麼,才能讓姐姐消氣呢?”
榮嬪悠然一笑:“傷在兒女身,痛在額娘心,如若換了胤禔受傷,妹妹會怎樣痛呢?妹妹只要覺得痛得能令姐姐滿意,那就夠了。”
惠嬪臉上的笑容果然消失,這算是個什麼解決方法?要痛得讓榮嬪滿意,以惠嬪的身份不可能是身體上的懲罰,必定是極丟面子的事纔可以達到榮嬪的目的。
佟妃掃了兩人一眼,又低垂了眼瞼,看樣子並不打算把這件事攬上身,繼續保持了沉默。
東妃道:“兩位妹妹這是都不打算退讓了?那就請皇上裁決吧。雖說本宮代掌六宮之印,可兩位妹妹不過口角之爭,本宮實在不忍加責於身,又無法令兩位妹妹都滿意,只好請皇上定奪了。”
東妃起身拂了拂衣衫,淡淡道:“說來到底是本宮的不是了,就不該約衆位姐妹在此一聚,惹出這般事端來,回頭本宮須向皇上請罪去,因準備不周,思慮不到而招致妹妹們不快。擺駕,回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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