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孫重便至,入內爲胤禨診脈。
流素見他始終雙眉不展,心知凶多吉少。
診畢,他也不多話,提筆寫方,命人取藥。羅碩便接了方子拿去御藥房傳流素旨意煎藥。
流素偕孫重步出鹹福宮,問道:“孫院判,小阿哥如何?”
孫重搖搖頭,然後嘆息一聲。
“難道……”
“只怕爲時已晚,聊盡人事罷。”
流素道:“難道沒有辦法了?”
孫重道:“臣毫無把握,不過此事當先稟明皇上。”
流素蹙眉良久,若是溶血性所致,在現代西醫中也屬難治性黃疸,何況拖延月餘,在中醫療法尚有欠缺的清代,確實爲難。
“臣開了些解表去邪,活血化瘀的方子,姑且一試罷。”
也只能如此了。孫重是太醫院首屈一指的醫術,若他說不行,那也沒什麼法子了。
雖說是開了方子吃了藥,可太醫院那邊傳來的消息並不樂觀,胤禨的病情一日重似一日。
這會兒玄燁也早得了孫重的稟報,去鹹福宮看過幾次。但正如從前的幾位皇子公主病重一樣,他縱然是皇帝,在這方面也束手無策。
流素問起他時,他眉心一凝,搖頭不語。
流素見他的神情並不輕鬆,知道胤禨怕是不行了,輕聲勸慰:“皇上不必太過憂慮了,或許還是有轉機的。”
玄燁又搖一下頭,吁了口氣,道:“算了,也是這孩子命薄,非朕不肯盡力,是無法可想。”他似乎並沒有從前失去那些皇子公主的痛苦,只是有些惋惜而已。
流素想了想,便放棄了向他勸解的念頭。若一再強調這孩子真的是皇嗣,豈不是徒然增加他心裡的傷痛。他若繼續存疑,或者便能安慰自己,左右這孩子極有可能不是他的。
三月初,胤禨夭亡,芳貴人受不了打擊,幾度暈過去。醒來後據看守的太監傳出消息來,她如今終日神情呆滯,言語混亂,只怕與同道堂那位已差不了多少。
至此,鹹福宮成了宮中人人談之色變的地方,與景仁宮一樣,都成了禁地。
只祺貴人和宣貴人過去,遠遠探視芳貴人,但不得入內,只能從支起的窗格朝裡頭往,見裡面漆黑陰森,不知究裡。
宣貴人見祺貴人終日抑鬱寡歡,少有笑容,彷彿也變了個人一般,不由勸道:“紹貞,別這樣,過一陣子或許芳汀自己清醒過來便會好的。”
祺貴人輕輕搖頭:“不會了,好不了了。”
宣貴人微睜大眼:“爲何?”
祺貴人似乎神魂不屬,仍在繼續前行,並沒有注意到宣貴人停下來問她話。
“等等紹貞……”
祺貴人茫然回頭看她。
“你走這麼快做什麼?你說芳汀究竟是犯了什麼事,你怎麼就能肯定她好不了了?”
祺貴人輕輕道:“哪怕人能好,心病也能好麼?”
宣貴人啞然。芳貴人懷有龍裔時尚被囚禁,如今皇子夭亡,更無倚靠,必然是要被禁足到老死了,又哪還能好?
“多半是皇貴妃暗中使的詭計,想要暗害她和小阿哥……”
“不要胡說。”
宣貴人一怔,見祺貴人陡然變了顏色,正色駁斥她,不由得費解。從前她們三人常形影不離,話題一半兒都是皇貴妃,自然都對之敵視。可如今芳貴人被禁,祺貴人的態度卻突然變了,豈不奇怪?
“從前我們對她多有誤解,其實這次胤禨病重,也是因彌月時皇貴妃去探望才發現的,還爲他延請了御醫診治,只是拖延日久,藥石無靈。”
宣貴人冷笑:“她不過假好心而已,若真有心,哪會到那會兒纔去看望?”
祺貴人蹙眉道:“之前她坐着月子,哪能出宮?”
宣貴人張了張口,答不上來。
“芳汀有今日,自有她自己的錯處,我們或者不清楚,但不該諸多猜測。胡亂的猜疑,會引發無端的爭議,於後宮安寧無益。”
宣貴人更瞠目看她,只覺得祺貴人全然變了一個人似的,說話語氣神態都不似從前天真爛漫,全無機心。
“從前你在慈寧宮外,得了芳汀授意,說那些話去刺激皇貴妃,她若會挾私報復,你哪有今日?”
宣貴人一扁嘴:“當時太皇太后尚在,她能拿我如何?況且自那之後,皇上便不理我了,難道你能說不是她的功勞?”
祺貴人嘆了口氣:“你說那些話時,難道全沒料到後果?無論皇上喜不喜歡皇貴妃,他知道了你說的這些話,首先便是不理你。芳汀自己不說這些話,卻讓你去說,分明是在利用你,難道你竟感覺不出?”
這一點宣貴人已在木蘭被和塔親王斥過,只是現在又由祺貴人重申一遍,她細想起來心裡也覺得不舒服。
“芳汀心術不正,咎由自取,她落得今日這般地步,怪不得別人。”祺貴人淡淡說了句,便自行往長春宮而去,撇下宣貴人獨自在那兒發愣。
四月底,流素生辰,往年這時候她總是悄悄地在自己寢殿內,從不大肆鋪張,雖有逸君、宜妃、冰瞳等素日交好的會前來道賀,但畢竟不會如操辦喜宴一般令人盡皆知。只是每年這天,只要在宮中,玄燁幾乎都是陪着她的。
今年不同往年,她既攝六宮事宜,實際已爲六宮之主,生辰便如皇后千秋令節一般,要大肆操辦一下了。
流素不喜這些熱鬧,但一來是規矩,二來也是玄燁的意思,總覺得她華誕之日,不該每年都如此冷清。
千秋節時,各公主郡主、朝臣命婦等均需身着朝服,至座前向她行禮,然後於宮中設宴。諸親王郡王也有前來致賀的,朝臣百官等男子則不入後宮。
這等排場已與皇后無異,難免有人嘀咕,流素除名份聽來是皇貴妃,其實已享皇后之尊。
朝臣命婦既要入內,也少不了覺羅氏與她兩位郡主兒媳攜僕婦入宮致賀。
想着因此能見姨母一面,流素倒也有幾分歡喜,早起便精心妝扮一下,以白玉扁方挽了旗頭,戴了鳳鈿,簪了枝龍鳳呈祥步搖,鬢邊一朵點翠蝴蝶花簪,搖了搖頭,笑道:“本宮的腦袋甚少這麼重過。”
冰鑑噗哧一笑,單隻那滿鳳鈿子已經夠沉,若非這種場合,流素是從來不戴這種玩意的。
跟着穿上金黃色龍袍吉服,頸間是東珠珊瑚領約,朝珠三盤。妝飾停當後流素扶了扶旗頭,託了託下頦,嘆道:“如此喜慶越少越好,否則本宮這脖子早晚吃不消。”
“噓!這話可不能說,今兒什麼日子,聽着不吉利。”冰鑑幫她正了正朝珠,又端詳半晌,纔算完畢。
流素笑道:“只這麼隨口一說,你卻這般忌諱。”
“那也不能在這大喜日子這麼說。”
跟着掬盈被乳母牽着步入,嚷着要額娘抱。
流素這一身環佩叮噹的,哪能抱她,只得躬身哄了幾句,吩咐胤祥將妹妹帶出去玩兒,又令乳母仔細盯着,說今日場合繁雜熱鬧,人羣多處讓她們別帶孩子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