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素回去靜心一想,後宮裡如今無人有孕,照着日子推算,香芩這胎該是十月底或十一月初臨產,倘若是皇子,那豈不是……她漸漸有些臉色發白,竟忘了香芩姓氏是烏雅!這麼關鍵的人物,她往日是不是忽略了些什麼?
流素迅速吩咐抒寧去做了些香芩素日喜歡的點心,又想了想叫拿了罐蜜漬楊梅,冰鑑奇道:“那蜜漬楊梅蜂蜜白糖都放得少,主子從前嫌酸,怎麼突然想吃這個,莫非是……”
“別亂想了,不是我,是香小主有喜了。”
冰鑑笑:“還以爲什麼事兒,主子這樣緊張!”
流素心想:“你知道什麼,這一胎是未來的雍正皇帝!”想了想又覺得自己未免太小題大作,雖說香芩是將來的德妃,懷的應就是雍正皇帝,可到底還有幾十年的事,自己還指不定能不能活到四十九年後雍正皇帝登基呢!於是又訕笑一下:“也是,可本宮與香芩平日也算不錯,去看看她罷了。”
冰瞳道:“香小主待咱們也算不錯,這是應該的。宮裡頭像香小主這樣不會擺譜、待人又和善的主子很少了。”
流素一笑,心想烏雅香芩果然是個人物,把這些奴才的心都收拾得服服帖帖。
香芩屋裡剛離了幾個道賀的,流素和僖嬪便到了。
程官女子和逸君都在,永和宮裡這四個雖都是位分不高的,可除了純貴人,其餘三人相處得一直甚是融洽。意外的是僖嬪也在,程官女子正在教她打絡子,她彷彿永遠也學不會這女紅,常日裡見她在學刺繡,可到現在繡出來的帕子還是見不得人。
流素笑:“僖姐姐來得這樣早。”
僖嬪笑道:“趕早來給香妹妹道賀呀。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物事,只送了枝紫玉髓葡萄簪子。本宮比不得流素妹妹屋裡有好些稀罕玩意,這紫玉髓亦不貴重,只是看着色澤鮮麗,葡萄又是意寓多子多福,送給香妹妹討個吉利。”
流素道:“姐姐這樣說真是笑話妹妹了,今兒來看香芩,居然不曾帶什麼貴重之物,只做了幾樣香芩日常喜歡的點心,冰鑑。”
冰鑑應聲將紅漆食盒裡的點心取出來,笑道:“香小主,這是咱們主子親手醃漬的蜜漬楊梅,只是酸得緊,也不知香小主是否吃得入口。”
逸君笑:“哎呀,還是流素想得周到,這幾日香芩正愛吃酸,再酸都不怕入口,前幾日說是想吃青杏,那青杏哪是這時節能吃的,好容易尋到些早杏,簡直看着都不能入口,可她偏就喜歡!”
香芩笑着謝恩,流素忙扶着她:“你我之間也用這樣客氣麼,何況你是有身子的人,讓本宮瞧瞧。”
僖嬪噗哧一笑:“流素你比本宮還傻,才兩個多月,能瞧得出什麼來?”
流素不好意思地一笑:“真是太心急了,恨不得現在就能抱在手裡,捏捏他的小臉纔好。”
逸君也取笑:“你這樣心急,快生個給我抱抱纔是,光急着抱人家的孩子算什麼!”
程官女子亦一笑:“敬嬪妹妹承寵亦一年了,怎麼就沒動靜呢?”
流素趕緊道:“怎麼程姐姐都擠兌本宮,說到動靜,怎麼也比不過僖姐姐和逸君,她倆都三四年了,要有動靜也是她們先,哪輪着本宮。”
程官女子點點頭:“說來也是,你們三個向來最是交好,怎麼都一樣,沒一個有音訊的呢?”
一句話說得向來不拘小節的僖嬪也是臉紅,蹙着眉,絞着帕子道:“這也不是人力所能爲,本宮能有什麼法子?”四年不孕,自是她的大忌,她不比逸君,一直以來算得有寵的,卻也如此,自然是想不通爲什麼。
逸君則垂頭道:“說是四年,實則皇上召幸的次數是能數得出來的。”雖她一直在太后跟前甚得歡心,但太后說話怎比得太皇太后有效,玄燁對她並不厭棄,但也談不上興趣,雖不像純貴人那樣數月不見一面,可一個月也就召那麼一兩次,弄不好還趕巧碰上她不方便,掃興不說還得換人。
香芩見衆人都陷入這個尷尬話題,忙道:“這種事本是趕巧兒的,不是誰能作主的,幾位姐妹都還年輕,又比香芩有福相,多子多福那是早晚的事而已,何必爲此介懷?香芩出身寒微,又非福澤深厚之人,想來生下來亦不過是個公主而已。”
流素心想,康熙朝的后妃之中誰還能比你烏雅香芩更有福分?安享天年坐實皇太后之位,還生個皇帝兒子,聽說又是個極盡孝道的。但這話不便說,只笑一下。
程官女子道:“說得也是,當初宜嬪那樣盛寵,亦是三年纔有喜訊,結果還……唉!”
流素道:“咳咳,皇上皇后聽了這喜訊,可來看過你沒有?賞了什麼?”
香芩指着博古櫥內道:“那綠松石兔子是皇上賞的,皇后賞的是串黃龍玉石榴花掛件,因風吹了會有清脆動聽的聲響,看着又清透美麗,碧琪就將它掛在窗格子上了。”
衆人擡頭去看,果然見窗格子上墜着一串黃白漸變色的玉石榴花,用一根正紅色結了蝙蝠的絡子串着,偶有微風,便聽到叮鐺作響,極是動聽。
這物件看着好看,可黃龍玉卻不是珍貴之物,可見香芩出身微賤,不見盛寵,人又謙和低調,皇后壓根兒沒將她放在眼裡,縱使她有孕,亦不是件什麼大事,最多不過如張常在布貴人之流,不輕不重地賞賜一下以示道賀,由得她自生自滅去,哪裡像宜嬪當年一傳有喜,個個兒都如臨大敵。
流素臉色繃緊了:“碧琪,快將它取下來。”
香芩詫道:“怎麼了,掛在那邊顯眼又好看,還可以聽聽清脆敲擊聲,有什麼不好?”
“那邊每日開窗關窗的,倘若奴才們有個閃失,動作粗糙了,掉落在地可怎麼辦?玉器是嬌貴玩意,即便是風大了亦容易有閃失,仔細皇后知道了覺得你輕慢她賞賜的東西。”
香芩聞言臉色變了:“碧隱,快去拿下來。”
“掛到你牀頭去好了,偶爾一開小窗,亦能聽見清脆聲響,又不至於吹了太大的風,皇上問了還可以說是皇后賞賜的,也好讓皇上知道皇后對姐妹們親厚關愛,重視皇嗣。”
香芩略怔,隨後笑着應承了,碧隱便取下石榴花入內室去了。
僖嬪道:“流素真是細心,本宮就想不到這些。”她正拿着皇帝賜的高藍綠松石玉兔抱月在觀賞,嘖嘖贊:“這等上好的瓷鬆少見得很吶,而且這樣大的雕件得要大塊完整石料方能雕琢,皇上對香芩你真好。只是送只兔子給你,又是什麼意思?”
流素接過把玩一下,笑道:“這不是瓷鬆,這是波斯貢品,看着像瓷鬆,但瓷鬆中原本土有產,再稀少亦不如貢品珍貴。”
僖嬪一怔,不想香芩竟這樣蒙皇帝歡心麼?素日並未看出來。
流素道:“《博物志》雲:望月而孕,自吐其子;《爾雅釋獸》雲:兔子曰娩,都是吉祥寓多子之意。”
香芩笑道:“娘娘博學,香芩只以爲是個稀罕好看的玩意兒,不知道還有這講究。”
流素挽了香芩到一邊,笑道:“晶石以御守鹽保養最宜,拿一碗水溶了鹽粒子,每三月浸泡一次,用完的御守鹽可以不用扔掉,留在屋子裡鎮風水,辟邪防小人都好。”
“謝娘娘指點。”
流素又悄聲道:“聽說這個還能旺夫,皇上萬壽在五月,找法師在結印冊中添加‘聞竹結印、竹內古河結印、竹雀結印’,再加石碑護身符,便構成風水中三元格局。那石碑護身符要請法師用‘法體鹽、赤鱬鱗、影子石、黃金’製作。”
香芩展顏笑:“謝娘娘指點。”
“算不得什麼,去嚐嚐那蜜漬楊梅看。”
香芩吃了果然喜歡,又謝了一聲。
坐了一會兒,程官女子將自己結好的絡子給僖嬪研究,對流素笑說:“妹妹,前幾日我將那桃核兒刻完了,可要過去瞧一瞧?”
“好啊,正想瞧姐姐刻的核舟與王叔遠相比如何。”
其餘人對雕刻不感興趣,便留在那裡繼續研究繡花樣子和絡子。
到程官女子屋裡坐定,流素道:“姐姐有話要說?”
“皇后千秋那天,柔嬪被皇上召幸的事你知道緣由麼?”
“知道了。”
程官女子道:“你耳目倒也靈便。”
“論耳目靈便,真是遠不及佟貴妃,這事是皇上親口告訴我的,否則我去哪裡得知。”
程官女子略驚異地道:“原來如此,皇上對你可真不一般。”頓一下道:“皇后這樣,算是黔驢技窮麼,連親妹妹都奉上了。”
“算不得什麼,也許柔嬪心甘情願,與她合謀呢。”
“聽說不是這樣。當晚皇上醉了,皇后騙了柔嬪去她屋裡,然後屏退所有人,將門反鎖了,屋裡頭只有酒醉的皇上和柔嬪,你說會發生什麼事?何況柔嬪當時似乎也酒意醺然,若不是醉了便是也飲了那催情酒。”
流素一呆:“是麼?這樣說柔嬪並非出自自願”
“柔嬪是未出閣的大家閨秀,就算想要成爲皇上的後宮,也總有別的法子,不必急於獻身,況且是用這種下三濫的法子。”
流素忽然臉上一燙,心想就算是下三濫的法子又怎麼樣,皇后能用,皇上也一樣能用,還用在她身上。想起那夜顛倒情亂,心中微有慍意,又是狼狽難堪,臉色難免有些異常。
程官女子問:“妹妹不舒服麼?”
流素定了定神,搖頭道:“沒事,只是皇后也是大家閨秀出身,柔嬪與她一母同胞,誰知稟性如何。”
“可是天亮之前皇上醒後便離去了,皇后去看她時,她哭訴說皇上對她行了逾矩之事……”
“那然後呢?”
“具體說的話也不是全聽得清楚,只是知道柔嬪不願意,她本就不想姐妹共事一夫,何況還沒名沒分就被強幸了……”
“咳咳……”流素覺得這話題有點尷尬,好像和說皇帝施暴沒什麼兩樣。
程官女子也臉紅一下,道:“事實是這樣。皇后勸說了半天,柔嬪不聽,皇后一怒就扇了她一耳光,說你願也得願,不願也得願,事已至此,你覺得就算不入宮,還有哪家清白子弟肯要你麼?就算肯,又有誰敢要皇帝的女人?”
“然後柔嬪就願意了?”
“她只是哭,問爲什麼一定要犧牲她的清白和幸福,皇后說因爲她是自己的親妹妹。然後皇后自己也哭訴在宮中是如何不得寵,連大婚之夜皇上都可以棄她而去,全然不顧惜她的感受,倘若再沒個親信的人可以得皇上寵愛,她怕遲早連後位也保不住,還說她並無害人之心,只是想讓自己活得好些而已……”
“並無害人之心?”流素冷笑一下。
“柔嬪應該不知道她姐姐是什麼樣的人。”
流素點點頭。
“就是這樣,柔嬪哭了半夜,還和皇后翻了臉。”
“那後來爲何會被勸服,還乖乖兒承寵了?”
“說是皇上去勸的,皇上只說了幾句話,她就聽了。”
流素不禁想笑,卻又笑不出來。撇開玄燁的至尊身份,對付女人他也算是有手段的,才華氣質相貌一樣不缺,放低身段哄上幾句,有多少女人不乖乖入彀?何況從一而終這種思想觀念下教化出的姑娘,又有幾個能節烈到底?
“姐姐想告訴我,柔嬪和皇后不一定是一條路子上的人?”
程官女子微笑一下。
“就算不是,她們是親姐妹,休慼相關,難道還能離間她們不成?”
“這又有誰能預料得到?我只知道事在人爲,倘若從不嘗試,誰又能得知後果?”
流素低頭沉思片刻,道:“先靜觀其變再說。” 她不覺得離間柔嬪與皇后是個好主意,總是覺得柔嬪並不像看上去那麼單純直率。
程官女子點點頭。